是他!
赫连仲绶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
被自己抓着手腕的人就是那个在心里惦记不下千遍的人。
虽说从别人口里得知这人是还活着,但是那一切都不如眼下这样真真切切的瞧着对方来得让他觉得真实。
“你……真的……”赫连仲绶颤巍巍的说着话,确是连着自己的声音都哽咽都不自知,他双手握住这人的手,将整个脸埋进了对方的手掌中,像是要确认这人的体温一般,一遍遍的重复着道,“太好了……你还活着……”末了的话淹没在那时断时续的哽咽声中,确是连尾音都让人听不清楚了。
小竖站在一旁瞧着,确是脸色有些复杂。
他是知道带顺喜儿来回发生些什么,却没想到过这位太子爷会有着如此失仪的模样,看来自己真是低估了这个顺喜儿在这位太子爷心中的位置,想着那天赫连勃那般生气的态度,却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了。
瞧着这两人之间插不进去任何人,招呼了者也去殿门口守着,小竖自己也悄然退到了外间,留他两个在暖阁里间叙旧。
顺喜儿瞧着他半跪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哽咽着,确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明明知道再次踏入此间,会招来什么样的罪责,可是还是来了。
舍不得,放不下。
因为是同一个魂灵,所以才会注定被吸引着。
自己是清楚着的,可是对方确是不明白为了什么。
怕再见面,引起那些不必要的误解,所以才会避开这个人。
只是这并不代表自己不想见这个人。
他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想要见这个人不是吗?
因为他和这个人本就是一个人。
呆在这个人身边,比在任何人身边都要来得欢喜;看着这个人康健的活着,也要比看着任何人都要来得欣喜。
正如眼下看着他哭一般,自己的心也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般,抑郁得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用手轻轻的抚着对方的鬓角,安慰着。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的情绪稳定了,顺喜儿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移到软榻上坐着。而从头到尾,这人的手却像是定在了他的身上一样,紧紧的拽着,不曾放开。
“我哪里也不会去的。”顺喜儿看着他的手,低声道。
赫连仲绶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忙松开了他,羞红了一张脸,支吾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顺喜儿看着他,浅笑了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太子殿下的事,我都知道。”顺喜儿笑着回他,“哪怕太子殿下是现下想的事,我都知道。”
听他说这话,赫连仲绶更是红透了一张脸,他想着对方怕是自己刚才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做了什么,确是连着那脖子根都红透了。
“我也知道,文渊阁一面之后,太子殿下一直都在自责。”顺喜儿幽幽的说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那并不是太子殿下的错,也不是皇上的错……”
“可终究是因为我,你才……”赫连仲绶话说着,想着他受伤的样子,却又是喉头一阵哽咽。
顺喜儿叹了口气,伸手揽过他的身体,搂住了他,用像是哄孩子睡觉一般的轻柔嗓音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顺喜儿身上淡淡的药香直扑鼻尖,那熟悉的体温围绕着自己,赫连仲绶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
理智在提醒他应该推开这个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想那样做,事实上,他的双手也是环住了对方的肩。
啊,终于抱住了这个人……
拥着那窄而薄的肩,听着那稳定的心跳,感受着浅且长的呼吸,似乎那些不安和焦躁的情绪也随之消失了一般,自己的心跳也渐渐的平稳了下来。
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已经稳定,顺喜儿才松开了他,瞧着他还带着泪的眼,有些哭笑不得的,掏出软帕替他擦了擦泪:“你原不是这样软弱的性子,怎么就哭成这样儿了。”
知道自己眼下是失了太子的仪态,赫连仲绶清了清嗓子,微敛了神情,正色道:“你的伤,可都好了?”
“还不算得痊愈,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
赫连仲绶仔细的瞧了他的脸好一会儿,又问道:“瞧着可是比以前消瘦了许多。皇史宬那边照顾得不妥么?”
“倒也不是,现下照顾我的是同期进宫的太监,且又是同乡,没有谁比他们更细心了。只是这伤情,原本就来得比旁的要严重,所以精神头儿瞧着不如以前是自然的,太子殿下务虚太过担心。”
赫连仲绶放心的点了点头,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我知你本是不想见我的,可现下怎么又来了?”
顺喜儿握住他的手,道:“今日来,有些事想要问过太子殿下。”
赫连仲绶瞧着他神情严肃,便是不由得自己也坐正了身子,定定的瞧着他的眼,回道:“什么事?”
“八月节的时候,我瞧着太子殿下好像跟皇上那儿起了些争执,敢问是否是为了您大婚的事?”
听到问起这个,赫连仲绶脸色变了变,少顷他抽回自己的手道:“现下宫里宫外为了这事忙了有些时日了,而今你问起这个来,确又是为了什么?”
“皇上为您指婚,这是好事。若是您对此事无异议,又怎会在当日起了争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应该是不想答应此事的吧?”
赫连仲绶苦笑着叹了口气:“便是连着这件事也瞒不过你的眼睛,我倒是真的不知道,你为何对我的事,怎么能了解这么多呢?”
那是因为我是你啊?
顺喜儿确是只把这话憋在心里,未曾说出来。
“这其中有些我不能说的原因,我大概唯一能对你说的便是,我的确是比旁人要了解你一些,并且我没有任何的恶意……”
他的话还未说完,赫连仲绶便道:“你算是替我死过一次的人了,如果说是连着你这样的人都对我有所谋算的话,那想来这世间的其他事我都不要信任来得好。说吧,你提起八月节的事,究竟是为何?”
顺喜儿瞧了瞧那外首站着的小竖,顿了顿,道:“眼下,有个法子能让太子殿下您避开这迎娶太子妃的,您愿意做么?”
赫连仲绶瞧了他半晌,皱起了眉头,问道:“可是这事出了什么岔子?”
顺喜儿没有回他的话,只是起身站在暖阁里间将小竖唤了进来。
小竖进得暖阁里间,未及言语,便见那双膝一软,跪倒在了赫连仲绶跟前。
赫连仲绶原想要扶住他,确是被小竖强行拦住了,并说这事只有自己跪着才敢说,所以赫连仲绶只得随了他去。
小竖瞧着眼前这位太子爷,咽了口唾沫,才心有余悸的把那曹大人家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听完小竖说的那些前因后果,赫连仲绶不免眉头紧锁:“这件事怎么会闹成这样……”
“眼下曹小姐已然怀孕快三个月,若是再拖得些日子,腹部隆起,迟早被旁人知晓;再则,为着皇家颜面,她也不能嫁入皇家。” 小竖说着便是匍在了赫连仲绶跟前,“小的知道这事儿是对太子殿下的不尊重,只是曹家对小的恩重如山,若是太子爷能救曹家于水火之中,小的这条命任由太子爷处置。”
赫连仲绶瞧着他笑了笑:“小竖公公你在花公公跟前呆的时间长了,就真成了人精儿了,你一条命换曹家上下十几口人的命,的确是个划算的买卖。”
小竖跪着确是不敢抬头看他:“小的说错了话,还请太子爷责罚。”
“我怎么会责罚你?莫说喜公公受伤的时候,还多亏了你亲自去太医院请了吴沉水来,便是你日常对他的照顾,我多少还是清楚一些,更不用说你平日里对我还多有提点,所以若较真来,我还真的欠了你不少人情,所以你让喜公公来跟我说这事,反倒是多此一举了。”
瞧着他话里并未带有不同意的意思,小竖心中不免又欣喜了起来,他忙的抬头看着这位太子爷:“您的意思是……”
“只是有一件我不明白,为何花公公不打算将此事上禀皇上?”赫连仲绶追问道。
“这事儿,小的也有些不明白。”小竖回道,“或许花公公有旁的打算也说不定。”
“所以,眼下他是把这事全权交给你处理了?”
“是的,的确是如此。花公公的意思是这件事务必要处理得妥帖,且又不丢皇家颜面。”小竖小心回着他的话。
“处理得妥帖,且又不丢皇家颜面……”赫连仲绶长叹了一口气,“而且你还得保住曹家上下的命,这事儿还真是难办了。眼下即便是我有心帮你,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且不说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时间再长一些,现在我的处境也不便再去父皇那里说拒婚的事,更何况我要是有着能拒绝这件事的能力,当初父皇提出来的时候,我就能回绝了,又何尝拖到现在。”
“……那蓝太师那边呢?”小竖不死心的追问着。
“这桩婚事本就是外祖父撮合的,眼下出了这样的事,若是跟他说他应该会要帮忙的,只是对于父皇的脾气秉性,小竖公公你恐怕比我更了解,他若是定了的什么事,任是谁说也变不了的。更何况,这事儿传到外祖父那边,恐怕也不会仅仅只是退婚那般简单了,毕竟这朝堂中有所牵扯的事,远比这后廷麻烦。”
听他这番话,小竖顿时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了,那平日里总是挂着十二分自信和得意的脸上,只剩下了绝望一种表情:“便是……没有办法了么……?”
顺喜儿瞧着他现下的样子,又想起往日里那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模样,不免有些难过,难过的是便是小竖这样聪慧又极伶俐的人,做到那太监里一等一的身份,却也是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恐怕还得从长计议……”赫连仲绶说着这话,确是望向了顺喜儿,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人应该还有想出什么办法来。只是没想到对方也对着自己摇了摇头,他不由得带了些抱怨的意思来,“难不成你们倒是真的想要让我娶了那个曹小姐?”
赫连仲绶的一句话,确实让顺喜儿脑中瞬间闪过一念,他道:“……若是娶了曹小姐,怕是还好办些……”
“你说什么?!”
听得他这一句,小竖和赫连仲绶两人惊得同时都叫了出来。
“顺喜儿,你怕不是疯了!?”小竖一把抓住了他,“我纵是再想救曹大人一家,也不会能做这样的事!若是曹小姐成为太子妃,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算!?”
赫连仲绶在一旁点了点头,跟着道:“这个建议太过荒唐,太过荒唐!”
顺喜儿瞧了瞧他两人,道:“你们且听我把话说完。花公公那边不想把事捅到皇上那儿的本意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想他必定还是有着不想取消婚典的打算。诚如小竖所说,如果曹家有旁的女儿,他必定会让其他的人代替,只是曹家确是只有一个女儿,没办法用李代桃僵的法子,所以对于花公公来说,他若是想要让这个婚典体面的进行下去,必定也只有将曹小姐迎入东宫。”
“难不成花公公真想让曹小姐腹中的胎儿成为宗室子弟?”
顺喜儿摇了摇头:“我想花公公应该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曹小姐迎入东宫之后,他必定想的是找机会打掉曹小姐的胎儿。”
小竖听他分析着,突然道:“你这样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来了,前两天好像是听见顾卿身边的管事太医在问顾卿关于堕胎药方的事。他原是专门替郑贵妃做堕胎药给那些怀孕的嫔妃的,当初我还想的是这宫里好几年都没有怀孕的嫔妃,不知道这郑贵妃又要拿这堕胎药做什么来。”
“这便是了。”顺喜儿说着,脸上扯了些无奈的笑来,“如果没有猜错,这堕胎药怕是花公公借了那太医的明儿去说的。这内廷一向是由他管事,曹小姐进了宫之后,什么时候下药,下什么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不怕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宫里去,这样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既保住了皇家的颜面,还顺手卖了曹大人一个人情。”赫连仲绶顺着他的话尾接了一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花公公好像在朝堂上和曹大人在政见上有些意见相左,虽不至于闹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可是也算得上是针锋相对了。只是,确是没有想到,小竖公公你作为花公公身边的红人,竟和曹大人有着这样的交情呢?”
小竖尴尬着笑了笑,对于赫连仲绶的问题确是没办法回话。
顺喜儿看了他两人一眼,继续道:“花公公若是打着这样的盘算,可以说是这是不管从各个方面算起来都是非常完美的计策,只是依着花公公的性子,他必定不会只是想要打掉曹小姐腹中孩子那么简单,恐怕连着曹小姐的性命,他也要是一起结果的,只有这样才算是他所说的处理得妥帖,且又不丢皇家颜面。”
赫连仲绶听着他说着这话,又仔细的瞧了瞧他的脸,像是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一般,紧锁眉头,于是问道:“你对曹小姐有些不忍?”
自己内心的想法,没想到却是被这人瞧了个明白……
顺喜儿摇着头苦笑:“纵是曹小姐不守闺房之礼,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可腹中的胎儿何其无辜更何况,这曹小姐与人私通乃是在与太子殿下订婚之前,虽说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订婚一事,恐怕她亦如太子殿下一般,并不想这样草草的被人安排,嫁给一个自己连面都未曾见过,更谈不上喜爱的人来。”
听着他这样的话,小竖沉默着,只以为他是为着自己那内侍的身份不得娶妻生子的将来而生出来的感叹,确是不知道他是因为自己重生而生出来的感叹,人哪里有那样的机会可来得再来一次,没有人能够决定他人的命运,也更不可以把他人的命运拿来作为可以牺牲的工具。
赫连仲绶问道:“你可是想要救那曹小姐?”
“我倒是想救她,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怎么帮?”
“将计就计。”顺喜儿笑着道,“既然花公公想要暗度陈仓,我们又未尝不可李代桃僵。可假借太子妃故亡一事,将曹小姐送出,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不知,那个时候,她的情郎是否还愿意带她远走高飞,若是不能,只怕是救得了她的身,也救不了她的心。还有,这件事还得跟曹大人一一说明白,这件事虽是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是异常的艰险,若是曹大人那边走漏了风声,怕是在皇上那边,大家都不好交代。”
“这事儿,就交给我去做吧?”小竖突然出了声,“我负责去跟曹大人交涉,还有与曹小姐私通的那一人,我也会一并问出来,并且妥善的处理好。”
“如此,便是有劳小竖公公。”顺喜儿冲着小竖施了一个礼,转而又道“只是,太子殿下,这事儿是要委屈你还得先把人迎进东宫才好办,若是太子殿下您不愿意,也没有什么。”
赫连仲绶伸手握住他了的手,道:“既然你是想要救,我便是没有任何不妥。”
得他此言,原本跪在地上的小竖顿时给他重重的叩了几个头:“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
“我倒是不要你谢什么,你只需要照顾好喜公公就行了。”赫连仲绶说着望了顺喜儿一眼,“这件事做完之后,我恐怕是没什么机会和喜公公再见面,所以还得让小竖公公你多操心。”
“小的定当将顺喜儿照顾妥当,不辜负太子殿下的嘱托。”小竖说着又是磕了个头。
顺喜儿原是起身要叩谢的,确是让赫连仲绶一把拦住了,他道:“你我原本用不着行这样的大礼,那日我便是对你说过,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
顺喜儿听着他这话,心中不免又起了几分惆怅。
若不是因为那麟德殿里的父亲,他是真想在这个十六岁的“自己”多呆上些时间,想要与他促膝长谈,更想要那些所有的隐秘告诉他。
只是这一切确是只能在脑子里想着,永远都不可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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