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竖到访后的第四日,在吴沉水的日常问诊之后,顺喜儿让者也去请了小竖来自己这里。
小竖自然是知晓顺喜儿请自己来的原因,他也知道对方不会拒绝自己的提议,虽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是他就是那样笃定的认为。
见得面来,从顺喜儿口里得的也的确是小竖想要的那个答复,只是对方却说此事需得从长计议,若是单单的想了让太子去说退婚的事来,不是明智的想法。
“……必定得有个万全的法子才好。”顺喜儿如是说道,“皇上和太子之间不睦是众人皆知的事,太子本就为着大婚的事惹恼过皇上,眼下又为着我的事,父子间又起了间隙,若此刻提出退婚的事,皇上那边必定会恼,恐怕这父子之间又要闹出不少麻烦来,届时朝堂上必定也会引起不小的风波,小竖公公是皇上身边呆的老人了,肯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这样的事来。”
“那是自然的。”小竖回道。
“只是不知道小竖公公除开退婚一辙之外,还想过什么办法来?”
“此前我想过李代桃僵的方法来,但是除开曹家就这一个女儿不说,就算是有了家中有别的女儿,眼下朝中也都皆知她的闺名,怕是再找人替代,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皇上那边还瞧过她的画像,一旦成婚,新婚夫妇去殿前请安来,皇上也会瞧出这不对来,到时候恐怕就真的惹出大祸了。”
顺喜儿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他的说法,“用什么法子来退婚,咱们暂且不提。只一件事,还得让小竖公公想清楚,那便是,一旦要让太子殿下来开口,是万不能把他蒙在鼓里了,所以这其中的曲折应该让太子殿下知晓。”
小竖不是傻子,他听得出顺喜儿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让自己也跟着去见太子,虽然心里有些不大乐意,但是想着自己是要求到人家府上,又是借了顺喜儿和太子殿下的交情来,自己不出面来说,也是说不过去的,于是只得点了点头。
“既然小竖公公对此无异议,眼下太子禁足东宫,安排见面的事,就得指望小竖公公你了。”
“这个我必定安排妥当。”
小竖去了的当日下午就让人传话来说已经安排妥当,并让人送了两身衣服来,说是给者也和顺喜儿的,只让他们两人换了衣服就在东宫宫门不远的小偏房等着。
顺喜儿的伤已经见好,下地走动倒不是什么难事,两人换了衣服就奔着那处去了,只是路途稍远了些,顺喜儿的体力又不见得好,稍稍走动便是觉得有些提不起气,浑身的力也像是被抽着走了一般。
者也瞧着他一脸的虚汗,甚是有些担心,路上说了好几次让他歇会儿再走,他也摇头不同意,直等到走到小竖说的那处偏房才歇了下来,却是已经全身无力的一屁股的坐到了地上。
小竖过来的时候正好瞧着他坐在地上喘气,看着他脸色苍白的模样,倒是有些于心不忍:“是我难为你了。”
顺喜儿摆了摆手,道:“小竖公公的事,哪里算得上难为的,只是得让我喘口气先,不能让宫卫瞧出不对劲儿来。”
小竖点了点头,道:“太子殿下禁足之后,每日都会有太监带着人来替皇上聆训,所以今日你们是跟着去聆训的。平日里宫卫都要看腰牌,今日是我出面,宫卫不会为难你们两个,所以一会儿进去的时候,你们只需要低着头跟着我身后就行了。”
者也点了点头算是知晓,顺喜儿歇了一阵儿之后,便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跟在了他身后。
守门的宫卫瞧着今天来的人是小竖,识得他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是常呆在皇上身边的人,所以并没有多加盘问,只是随意的问了几句便放他们进去了。
者也跟在小竖身后,眼瞧着那守门的宫门消失在了身后,他心里才稍稍的安心了一些。
转过几道宫门,便是进了东宫主殿,有小太监前来引路,说是太子这会儿不在书房,而是在偏殿里歇息,于是让他们先去太子书房侯着,自己说话便是要去找太子。
小竖忙叫住他说今日不在书房也无妨,本就是做做场面的事,只让他带一行人去偏殿里不提。
进得偏殿,瞧见屋里清静得非常,连个伺候的宫婢内侍都没有,那小太监说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不想让旁人打扰,所以他们也不敢近前说话。
小竖听得他的话,便是点了点头,只让他去散去,说自己上前请安得了,然后便是带着者也和顺喜儿往里间去了。
赫连仲绶靠在软垫上,炕桌上搁着一本翻开的圣祖遗训,那是他的父皇勒令他在东宫里每日要读的书,只是他虽是瞧着那书,确是一个字都没能读得进去。
他已经有月余不曾踏出这东宫,心中惦记着受伤的那个喜公公,然而什么都做不了。
宫里多的是为大婚一事而忙的人,他也找不到人可以去打听消息,只是偶尔能听来问诊的吴沉水说起那人已经见好,便是安心了不少。
赫连仲绶知道父亲不高兴自己见那个喜公公,所以才会惹出那样的事来,只是却没想到会差点害对方差点连命都丢了,再加上小竖说的那些个话,自己也是觉得这心思都挂在那个喜公公的身上,觉得有些个不妥。
只是,在这东宫里,只要剩得自己一人的时候,他便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人来。
十六年,他从未尝试过有这样的心境。
赫连仲绶也说不清楚这内心为何就只想着这一人。
他只知道自己想见那个人,想跟那个人说话,然而却是希望不仅仅只有这样的程度,内心中对这个人的渴望似乎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只一次想要把对方拥入怀中。
仿佛,只要这个人拥在怀里,这世界所有一切不安都会化为泡影一般。
想到此,赫连仲绶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那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余温,他甚至还清晰记得握住对方手的触感,温暖且干燥柔软,像是这秋天的日光一样,从那掌心一直暖到了心里。
可是,随着那一握,带来的确是令他此生难以自拔的梦魇。
自己当时是想要冲上去挡住那把剑的,根本没想过别的,只想着对方不要被父亲杀死,却没想到对方突然就把自己推到了一边,于是那把剑就刺道了对方的身体里。
想到这里,赫连仲绶用手捂住了脸,他无法再回想起那接下来的画面。
令人心惊胆战的鲜血流了一地,他曾经因此而夜夜惊醒,因为那梦里全是那个喜公公死掉的场景,无一例外的均是躺在血泊里,旁边是父皇,手里提着那把沾满鲜血的长剑。
若是他死了,自己会怎么样?
赫连仲绶无法想象。
他只知道,瞧着那人倒下的时候,瞧着那满地的鲜血的时候,他的心仿佛也是跟着一同死去了,只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绝望,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可是,听到吴沉水说他还活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是那黑暗中又燃起了一盏微弱的明灯,连着他的心也跟着活了起来。
感谢上苍,感谢神明。
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就够了。
赫连仲绶这样想着,抬起手吻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奴才小竖,参见太子殿下。”
暖阁外间的说话声突然惊醒了赫连仲绶,像是做了贼被人瞧见一般,他猛的将手缩进了宽大的袖袍里,微微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情绪上没有任何不妥之后,他清了清喉咙,道:“进来吧。”
小竖是弓着身走进来的,伸手跟着两个小太监,低着头,瞧不见容貌来。赫连仲绶看着他,倒是知道他来的是为了什么,于是道:“今天有劳小竖公公了。”
小竖弓手施了个礼,道:“太子殿下,得罪了。”
赫连仲绶并不说旁的,只是从软榻上走了下来。小竖身边的跟班太监跟着放了块软垫到他跟前,赫连仲绶拉了拉袍子下摆,正欲下跪的时候,却突然瞧见了其中一个人的侧脸,顿时愣住了,那膝盖似乎也跟着僵硬了起来,连如何下跪也不知了。
“太子殿下?”小竖瞧着他愣在那里不动,追问了一句。
赫连仲绶觉得自己没有看花眼,但是那个小太监确是低垂着脸站到小竖身后去了,让他再也瞧不见脸,于是只得回道:“……没什么……”
小竖挑了挑眉毛,瞧着那太子爷在自己跟前跪定了之后,便开始那日日都做的代天子训话的事来,这代传口谕来训斥的事,也便是只有这对父子关系不睦的两人才会有的事了。
听完小竖念完父皇的训斥之后,赫连仲绶叩谢天恩,那小太监又上前来替他取走软垫,这次赫连仲绶确是不在放过他,伸手就拽住了他的手,将他拉至了自己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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