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已经说不上来有多久没回未央宫了,事隔太久,太久了。自她从匠人手中诞生起,拥有了自我时起,就跟着主人秦王嬴政住在这里,就呆在博古架最中心,最方便拿到的位置上。
那个博古架是主人刻意为它们玉玺打造的,她作为老大传国玉玺居于中央,而其他兄弟姐妹则围绕在旁。那是是属于她的位置,直至刘秀成为主人后,将她送到长乐宫封存为止。
可现在,几代君王下来,她记忆中的未央宫早已变了样。陈列的器具,房间的摆设对她来说陌生不已。未央宫,未央宫……不管迁都多少次,不管重建了多少次,哪怕这里的摆设早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但是只要这里是未央宫,那就永远是她记忆中的未央宫。
汉王刘宏将她从匣子中取出,移到了放着桌上的软垫之上,他取下了博古架最中央的铜虎摆件随处一放,双手捧起桌上的传国玉玺,将它送回了曾经的位置上。
七方玉玺再次聚首,其他六方玉玺似有所感,一波一波传来常人看不见的激荡震动。
尽管它们还无法化形,却拥有着像是幼童般对外界的反应,单纯的它们知道,自己的姐姐回来了,它终于回到了它们的身边。
汉王刘宏似乎很满意,慢慢退开后,对着博古架点点头,他扭头看到放在桌上的黑匣子,发出一声嫌弃的嗤笑声,唤了身边照顾的黄门进来,“去,把这破匣子给朕扔了,扔得越远越好,看着心烦。”
那束缚了自己大半生的黑匣子竟然就这么被扔了?
玉玺此刻看到回到桌前思索把铜虎往哪儿摆的汉王刘宏肃然起敬——可以啊!如果刘秀的皮肉还在骨头上裹着,铁定被这个后裔给气活过来。
这把祖宗脸皮打得啪啪响,玉玺在心里拍手称快。
玉玺决定不在未央宫闹妖欺负汉王刘宏了。只要是跟她一边,哪怕是无意识打了刘秀的脸,玉玺都当自己人!
此刻,继位大典那会玉玺对汉王刘宏多嫌弃,现在就有多喜欢他。
看到汉王刘宏把一堆公务扔一边,准备先回床榻休息,玉玺都没觉得恨铁不成钢,要不是怕吓到看不见她的汉王,她都想帮忙盖个被子。
未央宫偏殿熄灯,玉玺窜上了视野最好的房梁。
在最宽最硬的地方落下,她打扫了一下落下的灰尘,像是猫一样在原地绕了一圈,然后趴伏下来,视线正好能落在下方不远的床榻帘帐上。
谁也不知道汉王刘宏去一趟长乐宫带回了什么。
谁也不会知道此刻安宁的未央宫中,住上了一只前几年把长乐宫搞得乌烟瘴气的家伙。
玉玺合上眼,安心的入睡了,一时间,未央宫偏殿安静的只能听见汉王刘宏的呼吸声,还有远在房梁上,舒服的现了原形的小家伙细小的呼噜声。
少女身形的位置,已经被一只如猫般大小的小动物替代,它浑身翠色,只有一只耳朵的耳尖毛是金色。身材虽小,但身形修长如豹子般健美,长长的尾巴卷了半个圈,无声无息的拍打在房梁上。它前肢两只大爪子还很不安分,用力的扒着房梁抓了抓,就像家猫磨爪子一样。一双金色的大眼睛在夜里闭闭合合,配上如同被拍了一锅底的大狗鼻子。随着它打哈欠,上下两排尖牙,外加四棵虎齿全部露出。这不搭配的比例真像是套了舞狮头的小豹子。
房梁上的小螭虎听见下方有动静,耳朵尖抖动了几下。金色的竖瞳睁开,轻而易举的在深夜中找到从床榻上抹黑下来的人。
它看见他摸到了博古架哪里,取下了最中央的传国玉玺。
挥动着的尾巴停止了动作,分开的唇瓣像是在用力一般紧缩,螭虎金色的瞳注视着将玉玺带回床榻的人。
汉王刘宏没事不睡觉,拿它本体干嘛?
玉玺使用着小螭虎的形态,站起身来后腿蓄力,向前一跃,轻松从大房梁蹦到了小房梁上,它探下脑袋,试图透过帘帐,看看汉王刘宏这小子搞什么鬼。
突然,一股激流从它的背脊直窜脑袋顶。
玉玺浑身一颤,差点从房梁上翻下去,它哆哆嗦嗦好不容易稳住脚下,可从背脊的尾巴骨处又迎来了激流般的刺激。
玉玺整个背脊的毛都立起来了,就像是静电了一样。
这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撸它的背!
从本体哪里传来的像是被抚摸着的触感,它能感觉到后背贴着一股热源,那样小心的触碰,然后轻轻抚摸着,本体的感觉全部都传达到了玉玺幻化出的身体上。
玉玺感觉都要维持不住形态了,意识好像马上要被召回本体去。
激荡的感觉如同醉酒,让它晃晃悠悠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逼近失去意识的零界点,这种刺激感才消失贻尽。
可还不等玉玺松一口气,就感觉金毛的耳朵尖带着一股湿润润的感觉。下方传来汉王刘宏小声的呢喃,“朕的传国玉玺。”
!!!
这混小子竟然亲她耳朵——!
要不是被撸的浑身无力,玉玺恨不得跳下去掀翻汉王刘宏的床榻,直接把这混小子掀进夜里的雨水中,让他体验一下被风吹雨打的感受吧!
玉玺气得咬牙切齿,连秦王嬴政都没这么对她!只有子房能对她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二天一大早,恢复了体力的玉玺就对汉王刘宏施以了,感受一下床榻底朝天的刺激吧!除了自己被抱了一晚上的本体,她直接把汉王刘宏掀翻下床了。
昨夜什么同一队的小伙伴,已经不存在了!
暂且不论汉王被自个儿的床铺砸了后,需要呜呼哀哉休息几天才能养好伤,搞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睡得被自己的床铺砸伤。
隔天回来点卯轮值的荀彧,明显感觉到了玉溪的心情不佳。
她除了帮他取了飧食外,一整天都坐在窗边托着腮,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是非常不开心的螺旋砸坐着的垫子。
荀彧不明白谁能欺负到后台背景硬如铁的玉溪身上,不过能把她气成这样,唯一的人选也只有住在未央宫中的那位了。
本来,他不该主动询问,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彧昨日不在,宫中可有出什么事吗?”
玉玺一想起自己前天夜里的遭遇,就内心不平,不过想想汉王刘宏至今还躺着哀嚎,又感觉一阵快意。
“能有什么事,前天汉王夜里睡觉不老实,从床铺上翻下去了,不小心崴着了腿。”当然,这是未央宫对外的说词,实际上是床榻砸成了重伤。
故意说成压伤腿,其实,是汉王为了不上朝,不被百官看见此刻的惨状。想他堂堂一代汉王,竟然把床榻给睡翻了。只听过人能把床榻睡塌,还没听过谁能睡翻床榻。
刘宏觉得,他可能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第一个把床榻睡翻的皇帝。
玉玺说的轻巧,听得人却想的更多。
荀彧不自觉的攥紧的藏于袖中的手,看似平淡的在竹简上落笔,可收笔时却写歪了。
汉王怎么会跌下床?
汉王不老小了,还能在床榻上滚着玩吗?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从荀彧脑袋蹦出来,最后拼合成了他最不想得到的结论。汉王掉下床榻是人为,而做这些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人。
玉溪这一天都气鼓鼓的样子,虽然还是会吃点心,却怎么看都是一副恨不得嚼谁的肉般的表情。
如果前夜……
荀彧突然不敢想了。
不管怎样,他发现自己无法接受得出的结论来。胸口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感觉,让他极度排除得出的那个一想到就让他有厌恶感的结论。
“今日彧会早些离宫,玉溪姑娘也早些回去吧。”荀彧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什么寻常事一般。
在窗边坐着的玉玺一愣,看着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宫的荀彧。
“今天这么早吗?”
已经收拾好东西的荀彧点点头,带着玉玺出了守宫令官署处的房子,连牛车也没叫,自个儿往宫门口走去。
玉玺像是被扔在路边的小奶狗,注视着荀彧单薄的身姿渐渐远去,在风中感觉莫名委屈,迎风瑟瑟发抖。
荀彧走出好长一段路才停下,泄气般的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有些迁怒了,这明明不管玉溪的事,汉王想要她的话,她还能抗命不成?她身家性命都被捆在这深宫中,难得能在他那小房子里找到一点安慰,可这点安慰都要消失了。
荀彧突然转身,仿佛忘记了规矩般,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赶回去。
万幸,那傻丫头没离开,还站在官署处外,像是个被抛弃的小奶狗一样瑟瑟发抖。
荀彧的气息一接近,玉玺立刻就察觉到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快喘不过气来的人歪了歪脑袋。
“小哥哥你忘记拿东西了吗?”
荀彧无语,别乱说,彧哪有!
“彧只是,只是有话要说。”荀彧平复了一下悸动的心,轻轻拉住了玉溪的衣袖道:“不管出了何事,彧都会帮玉溪。”
玉玺一愣,突然咧嘴一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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