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定。
“对不起。”
“……什么?”他失声道。
“我说, 对不起,斑, 我误解了你……”枝夕抬起头,视界暗得只能勉强辨认出男人的五官轮廓,“我之前以为你对我的感情只是一个, 对过去种种的投影。”
此时此刻,枝夕心中五味杂陈。
惊愕也好,不安也罢……但现在在她心头萦绕不去的,却是一种更接近于“愧疚”的情绪。
她有多过分呢?自以为是地将斑对她的感情打上标签,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在这生活下去,想着他不过是一时地没有想清楚?
宇智波斑,他早已不是初见时的那个倔强又凶巴巴的小男孩了。
他是身浴血浪腥风、实力深不可测、年纪轻轻就已坐上族长之位的男人。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分辨不清自己的感情?
“……原来你是,真的喜欢了我这么久啊。”
她缓缓伸手, 指尖触到男人的下颌, 声音极轻,宛若一阵叹息。
斑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避开那样的目光,及至一半时又生硬地顿住:“……”
他躲什么。
下一秒,枝夕看到男人似是眯起了眼。
眸色深不见底。
“怎么, ”
他几乎要吻上她的唇,低沉得要命的声音混合着酒香一同传来,
“你以为是什么?”
枝夕哑然失笑。
这引起了斑的不满, 于是他伸长了脖颈挣脱她落在自己下颌附近的那只手, 稍稍撑起一点儿上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笑什么?”
然后动了动手指,看到枕在自己手掌上咯咯笑的少女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晃悠,心情诡异地好了些。
“没什么,”枝夕边笑边摇头,“我就是觉得,虽然你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可是逞强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她点点自己的耳朵,“这里,红了哟。”
宇智波斑:“……”
他是真的看不透她的脑回路。
原本还紧张得颇有些千钧一发之意的气氛被这三言两语拨弄得轻松不少,被这样一闹,斑的酒意也就散了个七七八八,但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下巴微往里收了些,道:“别打岔,所以你的回答是?”
距离上一次的求婚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这样长的缓冲期也足够了。
他们都是不知“含蓄”为何物的人,所以宇智波斑没打算继续和她装傻充愣下去。
枝夕渐渐敛了笑意,正色下来。
宇智波斑的心微微一沉。
“斑,我的意思已经表达过了,”她说,“我拒绝你的求婚。”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是她第二次对他说“拒绝”。
如果换做过去的枝夕,也许还会踟蹰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做又该如何开口,那个时候的她在面对这些事时总会手足无措,顾左右而言他地想着如何婉转——就像在过去的某个清晨,她面对那名如猫一般的少年的告白。
但现在的她,却清醒理智得连自己都微微错愕。
一条清晰完整的线直直地在她的眼前延伸:倘若答应了,以后会发生什么,那些对于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枝夕看得分明。
纵然含糊其辞过去也很好,柔软的话语至少不会像此刻这样斩钉截铁的拒绝来得伤人——可钝刀子磨肉带来的痛楚要深远持久得多。
所以,不行。
“…………”
衣料摩挲的声音,斑沉默着站了起来。
下一刻,轰然炸裂的疼痛自大脑的某个位置席卷开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少女全身每一个角落——疼痛到达极致时,人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甚至连思考都无法做到。
因此枝夕只是维持着躺倒在地的动作,木然地看着男人离去的身影。
有些颓唐啊,他这个样子。
待捱过那短暂又剧烈的疼痛之后,枝夕恍恍惚惚地想。
又暗自庆幸:幸好她咬定了口没有答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就猜到会出事了。
-
第一片雪花飘落的那天夜里,枝夕开始做梦。
在梦中做梦,这样的体验想来很奇妙,然而却苦了她:每当醒来后她都再也忆不起梦的内容,唯一记住的,就只剩下了疼痛。
当然,最近几个月里,她对于“疼痛”这种感受已经习以为常了。从最初的一个忍不住就要掉眼泪到现在被大脑内部的疼痛轰炸也面不改色,枝夕自认还是有所成长。然而梦里的疼痛有所不同:那不是自身体内部传出的痛感,倒更像是遭受了某种外创。
可枝夕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越来越嗜睡。
以及,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衰弱。
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某个冬日醒来,看到窗外的皑皑白雪——那个时候,枝夕如同往常一样翻身坐起来,鼻下却是一凉。
手一拂,鲜红染脏了衣袖。
枝夕一愣,随即若无其事地起身换了一件衣服,又趁着洗漱的时候将袖子上的那一抹血迹一并搓洗干净。
虽然这几天里宇智波斑似乎忙于什么事而没有回来,但有几双眼睛自她来的第二天起,就在暗处盯着她,枝夕知道。
这里的冬天很冷,是那种结结实实不掺假的冷,寒气毫不避忌地往人骨头里钻,树林附近湿气又重,风一吹便勾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出痛意。人们换上了厚厚的冬衣,无可避免地裸露在外的手却生出了冻疮。
被少女找上门的时候,宇智波抚子正在揉着痛痒难忍的指节。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少女省去了一切客套寒暄,开门见山。
抚子一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以为你是谁?”
“我想请你帮我离开这里——我是说,至少是他很难马上追上来的距离。”
“你在嘲讽我吗?”抚子不可置信,“我不管你有多少种勾引男人的方法,先说好,我没工夫配合你玩欲擒故纵这种游戏。”
“我是认真的。”枝夕静静地看着她,“我想你不会不愿意的,不是吗?我这样碍事的人,要是离开了你会顺利很多吧?不是为了设计陷害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什么时候不在、而我身边又什么时候没人盯着而已,其他的无需你插手。”
少女眼底的光太坦荡,无一丝隐瞒,这反倒叫宇智波抚子心中打起了鼓:她抢先一步点明了自己的疑虑,又把身边的情况分析得那样清楚——的确,在宇智波斑的授意下,少女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有几双眼睛盯着——可那都是在暗处。
如果不是因为偶然,再加上她自身忍术基础过硬,也不会发觉到。
可枝夕没有查克拉,更别提忍术,她是怎么知道的?
抚子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她向四周扫视一遍,这才压低了声音语气不善道:“你想要做什么?我又凭什么要帮你?”
“我想要做什么不重要,但我可以发誓绝对不是要害你们——咳咳……”枝夕突然咳了几声,忙以手掩住,待呼吸平复过后才移开,“……至于你凭什么帮我,就凭我离开后你可以坐上你想要的那个位置。”
抚子诧异地看着她。
少女的唇角溢出一点点鲜红。
察觉到她目光,枝夕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侧过头去擦拭干净,“让你看笑话了……不过这样,你应该也放心了吧——我真的不是要害宇智波。”
她只是别无选择而已。
就像,过去的斑。
……
因自身在族内人脉广,声望高,宇智波抚子要打听一些事情可谓易如反掌。没过几天,她便趁着一个少女身边没有人的日子找上了门,可当纸门拉开的那一刻,连她都不住地惊了一下:前些天见面时气色还不错的人,此刻全身裹着厚厚的冬衣,脸色却比金纸还白上几分。
“你……”
枝夕的嘴角勾了勾,拉出一抹敷衍至极的笑容:“很可怕对不对?但很奇怪的是,我并没觉得多难受。”
最近的几晚,她连梦都不会做了,只要沾上枕头便可沉沉睡去,醒来时全身也没有难受的感觉:她仿佛已经失去了痛感,连带着,食欲也一并消失——她已经有好几天,只是为了生存而进食了。
宇智波抚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要不我还是请族里大夫来看看”——差一点点她就这么说出口,好在最后关头自己更能狠下心。她背过身去,双拳紧攥,“你知道我今天来意味着什么吧?……要走就快走!巡逻的人我会帮你引开的。”
“要是我反悔了,你会怎么办?”
“……什么?”抚子身形一晃,转过头去,目光在触及少女和肤色差不多的双唇时滞住。
半晌。
“……我会当做之前的和今天的对话都没发生。”
枝夕轻轻笑了一下,“谢谢你,抚子,我是真心的。”
虽然知道女人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她自己,但她也的确是担着风险来帮助自己了——甚至比枝夕一开始预料的还要多得多。
她很感激。
少女上前一步,抓住了女人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我们走吧,接下来还要麻烦你一会儿了。”
-
奔跑。
仿佛无休止的奔跑。
自进入那片树林之后,枝夕便能清晰深刻地感受到,身体里那个名为“心脏”的器官仿佛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蛰伏苏醒过来,以一种令她不安的频率跳动。她脱下了厚厚的冬衣,让自己跑得更快更轻盈,寒风呼啸自脸颊两侧擦过,枝夕双手双脚并用地在枯枝堆了满地的树林里穿梭——淌过那条河川、又在另一侧的树林里掠过。
她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敏捷了,这之前的一切衰弱在这时仿若一个虚假飘渺的梦,梦醒了,而她仍然是那个体术可以排在雄英高中前列、可以在洛山学园体育祭里拿下第一名的人。
然后枝夕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
前方传来光,照进树林,如同一个指引。她不再迟疑,一鼓作气地跑出去——
在左脚即将迈出树林时,枝夕看见了连绵不绝的山峦、郁郁葱葱的密林、烟青色的浩渺天空……
以及,密密匝匝的树枝和其上灰蒙蒙的叶。
她倒在了出口的附近。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真是好不甘心……]
记忆逐渐苏醒。
车轮尖锐的摩擦声,骨头断裂插入血肉的声音,还有路人的尖叫声。
她全都想起来了。
终于,全身开始渐渐透明,但这一次,少女却露出了悲伤的目光。她看着自己的手掌,白皙而小,掌纹杂乱无章,透过手掌,可以看见出口附近的那一块土地。
那里,有一抹不起眼的绿。
是新芽。
她翻过身去,指尖点上那一点幼绿。
然后穿过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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