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日子。]
枝夕一开始她没琢磨明白斑说的是什么事, 直到在那间风与其他房间不入的卧室里睡一觉起来后, 听到外面传来有些嘈杂的声音。
“……这怎么可以!?”
她推门出去的时候, 最先听到的便是这个有些苍老的陌生男声。
“那火云伯父认为,我应该娶谁呢。”
斑淡声道。
“这…”被称为“火云伯父”的男人一顿,声音陡然低了八度,“这、这当然是在族内挑一个相貌品行实力兼优的女子,又与你相处过一段日子的女人才……”
“火云伯父是在暗示我, 令嫒——宇智波抚子小姐是族长夫人的不二人选吗?”
尾音略略上扬。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族长大人,火云长老不是那个意思,但端看我们一族现如今适龄的未婚女子,我认为,抚子小姐的确是……”
“哦?没想到辉海对于抚子小姐的评价也这么高。”斑思忖着, 掌中茶盏轻晃, “看来抚子的确是个很好的女人。”
“小女自幼学习……”
“——那不如这样吧, ”斑出言打断, 转眸看向坐在火云身旁的宇智波辉海,神情稍显柔和, 心情不错的模样,“辉海今年也二十有二, 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不若我多事一回, 做你与抚子的证婚人, 如何?”
“咣”一声,是瓷片碎裂的声音。
枝夕走到茶室门口时,所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宇智波抚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姣好的面容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脚边是碎裂的瓷片与某种茶点的渣末混在一起。
一片狼藉。
良久。
“……斑、大人,”抚子哑声开口,“你、您…您刚刚那番话是认真的吗?”
“我好像很少开玩笑。”斑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了门口附近的人的身上,不由得蹙眉:“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袜子就在衣柜的下面,没看到吗。”
在座的另两人皆是一惊,立马回过头来,“——这难道就是?”
枝夕:我哪敢多说话啊。
她抿抿唇,有些惊异于自己方才从这几个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出的某个结论,顶着刺人的目光走到了宇智波抚子的脚边,平静地道:“盘子被摔碎了。”
女人双眼通红地看着她。
没得到回应,枝夕也不气馁,抬手将鬓边落下的一缕发别到了耳后,伸手去捡拾那些碎裂的瓷片,“还是先收拾一下吧,不然过会儿天色晚了,就清理不干净了。”
她抬起头,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宇智波抚子一眼,“会划伤脚的。”
枝夕做这件事当然不是为了帮助宇智波抚子——她对于这个女人生不出多少好感,只是当下,不甚宽敞的这间茶室里气氛逼得让她一个局外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要是再这样下去也许会发展成不妙的情况。她不想让斑为难。
“好了,枝夕,”斑却直接起身走到这边,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要是你割伤手怎么办?你先回房休息。”
少女的手指微微一动,琥珀色的眸中划过一丝异样。
看来他是打算死磕到底了。
好在有她出场打断了这场气氛愈发不妙的对话,在座的那两个陌生男人不知用目光交流了些什么,竟也一前一后地站了起来,找了个借口提出告辞。
连带着把面色白得骇人的宇智波抚子也拉走了。
室内重新归于安静。
枝夕静静地看着斑,男人的身形比他过去要高大太多,现下两人这样近的距离,她要仰着头才能把他的神情都看仔细。然而他在情绪掩饰这块比之从前也有了可谓飞跃般的进步,枝夕盯着看了几秒,却什么也未看出来。
半晌,她叹了口气,“斑。”
“我在。”
“你的弟弟他……”
像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男人深不可见底的双眸在那一瞬流露出了一丝动摇,他转头看向窗外,那里正对着庭院里一棵树,此时叶子已经快落光了。
“泉奈走了。”
最后说出口的,却不过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
枝夕心里一个咯噔。
但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是以虽然这个话题起的不好,也不能因此而放弃——枝夕能感觉到,如果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她心里的难过只浮现了片刻,片刻之后,她淡声道:“…这样啊。那,斑是什么时候成为族长的呢?这一路来,很辛苦吧?”
男人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么年轻就要当上族长,我想斑你承受的压力应该不小吧。方才……咳,抱歉,我无意听到了一些你们的对话,是在为你娶妻的事而争执吗?”
“是。”
斑的声音沉稳,姿态从容,“我告诉他们,我要娶你为妻。”
枝夕不赞同地看着他,“斑,你知道这样是不……”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呃、是,”枝夕顿了顿,并不打算掩饰自己已经猜到经过的事实,“但是斑,我不答应。”
话一出口她就暗自后悔,不应该说的这么直接,更何况她拒绝这件事是出于诸多原因的考虑,咽了口口水,枝夕硬着头皮继续道:“年轻的族长要坐稳这个位置不容易,我知道,所以长老们的意思你也需要考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可是斑,这条路已经很难了,我作为你的朋友实在不能看着你往歧途上走,更何况这个世界并不和平、随时都有爆发战争的可能对吧?一旦开战,人心也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而且,斑,我必须得和你说清楚,我只是意识在这里,你要考虑仔细。我知道我们关系不错,如果你觉得和我相处很愉快的话,那么我亦然——可是婚姻不是小事,斑。”
“……我有未婚夫了。”
最后她轻声道。
虽然顶着的是闲院枝夕的身份,可与赤司征十郎即将订婚的,的确是她。
说完一大串之后,枝夕紧张得甚至有些克制不住地微微喘气。
这太奇怪了,她——一个身体年龄16不到、精神年龄两岁半多一点的女生,在这样一个陌生又危险的世界,同一个成年男人分析婚姻择偶的利弊。
而枝夕更惊讶的是,她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迅速整理好思路然后再表述出来——就好像这样的思维方式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根植于她的大脑了一样。
“所以呢?”男人偏了偏头,目色无波地看着她,方才那一段话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
枝夕一愣,“所以……”
“只是未婚夫而已。”注意到她因为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而在不由自主的紧张,男人后退了一步,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盒子,在少女震撼的目光里单膝下跪,动作僵硬而别扭——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这样过。
斑打开了那个小盒子,托在手掌上,定定地看着她,“买了有些年了,可能不是你喜欢的款式。”
“等战争结束后,再去陪你多挑几个,现在先凑合一下吧。”
“——枝夕,请你嫁给我。”
枝夕张了张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本以为他不过是一时上头,又或者是为了其他目的——比方说,那她作为挡箭牌,以此来推诿与宇智波抚子的婚姻。
可看现在这样的情况,显然不是。
枝夕的目光落到了男人手中的那个小盒子上,四四方方一个木质的盒子,做工以她的眼光来说有些粗糙,中间的戒托之上,是一枚不知用何种材质打造而成的戒指,最简单不过的款式,细细一个环,需仔细看才能发觉那上面的细小花纹。
斑看出了她的震惊,挑眉道:“很意外吗?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我想娶你,很久之前就想了。”
他这一生到如今,若以最简短的话语来概括,那大概是“别无选择”。
童年转眼即逝,这之后是无法逃避的血浪腥风;挚友也有,可……太多太多东西夹杂在其中,即便他们都想让这份友情保持纯粹,即便他们都清楚那不可能。
回想起来,他宇智波斑叱咤风云至今,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竟然是有她陪伴的时候。
我已经有大多东西因为别无选择而舍弃了。
他想。
但对于她,我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
所以他一举一动都那样仓促。
……
枝夕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斜阳漫进窗框滴在地上,有几滴落在了他支棱的发端,一闪一闪。
说不意外是假的,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境况,她却奇异地冷静下来。
宇智波斑……他同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在心里做着分类题。
他同过去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因为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而不是男孩——他甚至连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那微妙精巧的过渡期都已经历完了。
现在这个单膝下跪、手中还托着一个戒指盒向她求婚的,就是一个纯粹的男人。那该是什么样的,枝夕对于此的理解仅限于安德瓦、相泽老师……但不论如何,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他们在做每件事之前都会经过一番仔细考量。
可宇智波斑的这个求婚,枝夕不认为这是理智的。
大段的沉默之后,她转身朝屋外走去,“抱歉,我不能答应。”
她不能答应斑的求婚,无关情感,只是一个原则问题: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注定了他们之间存在一种根深蒂固的“不公平”,斑要拿他的一生来做赌注,赌她不会再离开,可她不行。
更重要的是这还牵扯到宇智波一族内各方势力的制衡。
-
天越来越冷,转眼就到了呵气成霜的时节。
起先枝夕还抱着“醒来”的想法,但时间一长、再加上每天要思虑的事太多,这件事也就被渐渐抛在脑后。最关键的一点是,无论她如何回忆,也想不起来,这一次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在“做什么”。
这段时间来她考虑了很多。首先枝夕很清楚,自己对于“与宇智波斑结婚”这件事的态度很坚决,是完全发自本心的拒绝,而她对待斑,也一直是用对待朋友的那一套。
可是斑似乎不这么想。他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件事上同她死磕到底,平日里绝口不谈这件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可枝夕就是能感觉到斑没有分毫松口的打算。
大概自己在他的眼中是十分重要的玩伴,从而产生了依赖吧……枝夕怅然,她找不到人去打听斑这些年来是如何过的,但泉奈已经走了,她想他应该过得不算好。人在度过艰难时光时总会难以抑制地去怀念曾经的美好,也许自己在斑的眼中,就是代表他少年时期那段相对要快乐不少的时光里一个象征符号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斑喜欢的也不是她,而是过去的一个缩影罢了。
而在那天拒绝了他的求婚之后,枝夕便被变相囚禁在了斑的家中——说是囚禁似乎有些过了,毕竟斑并没有作出任何出之事,也从未真正限制过她的人身自由,只是驳回了她要搬出去的请求而已。而外面都是看她十分不爽的族人,枝夕就算出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可,和一个男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对于枝夕而言本身就是一件颇为别扭的事——更何况在这之前她还拒绝了他的求婚。
轰焦冻那个不算,那是同住一个身体。
随着气温的降低,枝夕也就越来越犯懒,不知为何,近段时间来她总是容易犯困,常常是天色一暗就有了疲倦之感,今天也不例外。她换好睡衣从浴室出来,还未来得及擦干长发上的水珠,便已经先打了个哈欠。
生理性的泪水不可控制地模糊眼眶,枝夕揉了揉眼睛,刚要回房,鼻端却嗅到了某种浓烈又特殊的香气。
她起先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两秒过后意识到,那是酒香。
紧接着,一只滚烫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臂。
视界突地一暗,她被拉入了一个怀抱。
“……斑?”
枝夕的手指动了动,不意外地触碰到男人结实宽厚的胸膛,便稍伸直了手指推了推,“你放开我——你喝醉了?”
“……你以前,一直让我喊你姐姐。”
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醇烈的酒香伴随着男人呼出的热气扑在她侧脸上。
他伸手,接住一滴即将从她发梢滚落的水珠,轻笑出声:“怎么这次不说了。”
少女脑海中警铃大作,大气也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你,你长大了嘛。”
她尝试着伸出一只手隔在两人之间,又多用了几分力气做推开状,“斑,你喝醉了,去休息好不好?”
曾不幸有过一次醉酒经验的枝夕用那惨痛的教训换来一个认知:人在喝醉后的举动往往是难以预测的。
酒香弥漫,饮酒过后斑的体温很高,即使隔着一层冬衣也传递到了她的身上,热气就呼在脖颈之间,气氛实在算不上好。
“是啊……你说得对,我长大了。”
他说完,手下突然发力,把她压倒在了地上——还甚是细心地先用手掌垫住了少女的后脑,让她免受一丝一毫的磕碰。
成年男人独有的侵略感与铺天盖地的荷尔蒙气息以不可抵挡之势袭来,那一刹天旋地转,枝夕只觉心惊肉跳,然而还不待她做出反应,男人侧了侧头,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就这样毫无阻碍地传入她耳中:
“姐姐……”
带茧的手指抚上她眉眼,缓缓摩挲,
“…什么时候,让我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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