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夕的心情有些复杂。
若真要较真起来, 不算她不久前在梦中见到斑那一次, 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也不过才一月余, 连……久别重逢都算不上。
但对于斑来说却不是这样。看他如今的相貌与身形, 枝夕知道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好多年。
也就是说, 对待这一次重逢,两个人在心境上应当是有较大差别的。
此时她被高大沉默的男人抱在怀里, 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衫——她连那外衫的气味都感到陌生,更遑论这个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往某个方向走的人了。即使知道他就是长大的斑,枝夕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很快完成心理上的转变:现在的斑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
这些年来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事, 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她想, 他的身上有种冷铁般的煞气, 以及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感。斑的头发长了许多, 片刻前她只晃一眼,注意到末端已经到达腰际,现在被这样抱着, 有几缕长发便在不经意间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她脸颊附近, 搔得枝夕耳垂略微发痒。
她终是没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怎么。”
男人脚下略略一顿。
枝夕摇头, 稍微侧了侧身子,左手揪住他的一缕头发在手指缠绕, 硬扎扎的, 并不是会轻易因为外力而改变形状的发质。
她记得以前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 说头发硬的人,大多脾气固执,是不会轻言放弃的性子。
“斑,”她说,“你这一头头发,还是这么倔强呢。”
斑:“……”
过去她便总是这样,总会趁着顺手就往他头上揉一把,那个时候他以“不要随便摸男人的头”为由抗拒了好多次,最后却总会被少女一句轻飘飘的“你还是个弟弟”给挡回来。
她的手很小,覆在他头顶也没多少分量,只是每当他看见少女满足地眯起眼笑时,总感觉自己像一只大型犬。
偏偏那些时候,连斑自己都感觉身后好像有条看不见的尾巴在欢快地摇,怎么也藏不住。
有多久了呢?他想。
有多久没有看到她,又有多久、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了呢。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甫一出门枝夕便被激得咳了几声,斑垂眸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眉心因为咳嗽而皱起,眼底却淌着一层疏朗的怀念,真真切切的,像在为这样的重逢而高兴。
他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感恩,如此漫长的岁月流过,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嗯。”良久,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然后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
即便现在处于相对和平的时期,但大家都是经历过战争的人,都明白这样的“和平”摇摇欲坠,一触及碎,因此在宇智波一族的聚居地内,每日从早到晚都有负责巡逻的人。
而现在,他们无不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那强大可靠的族长,怀中那个仅从外形便可判断出是外族人的女子。
一时间,倒抽凉气的声音纷纷,但不知是否因为族长大人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周身的气压也很低,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他们只是停下手中的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把那个女子看仔细。
枝夕被那些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动了动想让斑把自己放下来,但男人却不知是不是会错了意,只垂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双臂收得更紧了些。
就像是,故意要这样,任由她被那些人大喇喇地看着。
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枝夕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好在这段路没有很长,没多久,她就来到了一处房屋前——枝夕想这应该是斑的住所。
也就是在进门之后,一直沉默的男人才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似的,率先开了口:
“我去烧水,你洗个澡。”
全然不是商量的口吻。
枝夕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况,先洗个热水澡是最明智的选择:她昨晚被泼了冷水后身子便一直未曾暖和起来,现在洗都可能已经晚了。
但她也早察觉到,这个世界还很落后,像自来水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更不用说是热水器。因此斑方才所说的,是他去“烧水”。
这就有些罪过了,虽然两人过去玩得很不错,但再怎么说,现在的斑好歹也是个族长……看样子还是个特别威严的铁腕族长,让这样的他给自己烧洗澡水,枝夕感觉有点慌。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道:“我……”
“对了,”斑打断了她,“等下我去煮粥,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枝夕:“……”
“那我就按你之前的口味来了。”
“……随便你,”枝夕自暴自弃,“我想喝鱼汤,记得切点姜丝去腥,啊对了,还要切点豆腐。”
斑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刚刚那一路上的乖巧听话全是装的。
-
“斑,我听抚子说你讨厌吃鱼,是真的吗?”
枝夕坐在澡盆边上悠闲地晃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话题。
“假的。”
男人蹲在炉灶边扇着风,炉火烤得他额尖冒汗,闻言抬手擦了一把即将流到眼里的汗水:“她和你说什么你都不用信。”
枝夕公主要洗澡,他再如何实力滔天也得照着办,一边顾着炉火,一边分出心神来看住她——就连烧水的柴都是斑用忍术点燃的,不久前还把少女给惊了一下,连叫几声还想看一次。
麻烦得不行。
“那斑,她身上那件衣服也不是你给她准备的吗?”
“不是。”
那是我给你准备的。
男人将烧好的热水倒进浴桶,又抬手擦了一把汗,向她投去一眼:“可以洗了,冷水在旁边自己加,我先出去了。”
枝夕把目光从他不久前进了某个房间后拿出来的一套衣裙上收回,闻言看向他:“那,这些衣服是谁的?”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这个年纪,应当是成家了……不打招呼就穿女主人的衣服,这不太好。”
枝夕自忖这番话说得没毛病,礼数周全,但不知为何,男人本就不太明朗的脸色在听完最后一句后越发深沉了些,沾了炉灰的手指原本放松地蜷曲着,现在已经攥成了拳。
坏了,她想,该不会是他的妻子已经……
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莫名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张牙舞爪,枝夕搜肠刮肚地找寻着能不那么生硬地转移话题的方法,还未来得及开口,斑却终于有了动作。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衣服是女主人的,”他说,“我没有成家。”
-
泡在热水里的时候,枝夕想了很多。
冰冷的手脚逐渐回暖,温热的水流濡湿她的长发,热气氤氲间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到一半时却又变成了一声叹息。
斑说他还没有成家。
这个问题,就比较严肃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这么大一个人了,却还孑然一身。
这样不好。
原本枝夕还以为,物是人非,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人,但方才的交流接触之后,却还是能在他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温柔、别扭、会照顾人。
充其量只是看起来凶了些,话少了些——不过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小男孩和现在的大族长也没差。
又是战争时期,这样的情况下,按照历史规律和社会规则,人们应该是会提早结婚生育下一代才是,为什么斑还没有结婚呢?
不过……枝夕回忆着刚刚在屋内看到的情形,有些疑惑:怎么没看到他那弟弟?
两个人关系那么好,斑又未成家,偌大一个屋子,他们应该是住在一起才是。
换好衣服后她出了浴室门,刚迈出步子,鼻端便传来诱人的饭菜香气。被热水一激后枝夕早已饥肠辘辘,循着香气的来源找到了厨房。男人的长发束成马尾,手里一柄长勺正在试着汤味。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那目光有如实质,枝夕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紧张。
“……很适合你。”
两秒过后,他道。
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时间过去了太久,就连少女的模样也已经慢慢模糊——直到今天,当他在那间审讯室看到她的那一刻,才惊觉原来她的面容已经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好在,他斟酌了许久的衣衫尺寸,穿在她身上时不会有差错。
好在,时光对她如此优待,让她还是原来的模样。
他又舀起一勺汤吹了吹,伸手递到了少女唇边,“你尝尝。”
枝夕依言照做,鱼汤被熬成奶白色,锅里咕咚咕咚地翻滚,能看到有白色的豆腐小块沉沉浮浮,她就着斑的手吮了一口,鱼汤特有的鲜美滋味顿时溢满口腔。
“很好喝。”少女满足地眯起眼。
斑挑了挑眉。
过了一会儿。
“……你刚刚是不是用这个勺试过了?”
“嗯。”
男人关了炉火,将锅里的汤盛到碗中,抽空瞟了她一眼,“怎么?”
“……没、没怎么。”
就是……就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但,姐姐和弟弟偶尔共用一个勺子,好像也没什么哦?
……
吃过饭后,枝夕本想老实自觉一点去把碗筷洗了,手还没来得及端起餐盘就被男人拦了下来,他不由分手地按住她的手腕,如墨的眼扫了一眼之前进去拿过衣服的房间,道:“你先去睡觉。”
枝夕咬住下唇,“…不是,斑你这样,我有点点不习惯。”
不管是之前体贴入微的照顾也好,还是现在这样强势的温柔也罢——这种邻家弟弟突然转变形象、变为成熟又霸道的男人的事情让她感到很难适应。
虽然现在对着这样的他……也实在不好意思自诩为姐姐就是了。
“那就快点习惯。”
男人走进厨房,声音拐着弯传过来,“你先睡一觉,等醒来,我带你见几个人。”
枝夕吓了一跳,“啊?是你族里的人吗——可是为什么?”
她从昨天起就已好好领教了这一族内的人有多排外,斑身为族长,之前抱着她一路走来那样高调的动作就已经够给他添麻烦了,现在却还要带着她见人……有这个必要吗?
“不用太紧张,他们不敢难为你。”
像是被少女话音里的那份如临大敌给取悦了,一直微微沉着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只是让他们认识一下你,然后……定下日子。”
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男孩了。
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人,怎么会再次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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