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采花

    新阳侯有多委屈不安, 谢华琅注定是不能知道了。

    她这几日胃口变得有些奇怪,有些从前不喜欢吃的, 忽然间就有了兴趣,至于那碟还没有完全熟透的紫红色桑葚, 也着实是搔在了她的痒处。

    顾景阳极少在正餐之外吃东西, 只是见那桑葚色泽, 便知是还没熟透的, 捻起一个送进嘴里,便觉酸的厉害,眉头下意识一蹙,接连饮了几口茶,方才将那股酸味儿压下去。

    “枝枝, ”他有些担忧, 关切道“你不觉得酸吗”

    谢华琅抬头看他,目光懵懂,嘴唇上被那果子汁水沾的泛红“挺好的呀,不算。”

    “好吧,”顾景阳只得道“少吃些,仔细伤胃。”

    谢华琅表面上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一转头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顾景阳转身吩咐衡嘉几句话的功夫,那盘桑葚就没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 却也拿她没办法, 摸了摸她的头, 道“行了,这是最后一回,半熟的都摘回来了,剩下的更没法儿进口,你乖几天,好不好”

    谢华琅很乖的点头。

    虽然淘气了点,但好歹自己劝一句,她就往心里记。

    虽然记了也没什么用,但好歹态度还是不错的。

    不知不觉间,顾景阳对那小妖精设置的底线,似乎也越来越低了。

    他察觉到这一点,侧目看她一眼,摇头失笑。

    谢华琅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因为有孕的关系,她较之往日更爱食酸,但这只能说明她的口味有所改变,而不是说她的抗酸性有所提高。

    那么大一碟子桑葚吃下去,又都是半生不熟的,任谁也扛不住。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另有宫人呈了松子儿、银杏之类的干果来,顾景阳看奏疏看的闷了,便暂且搁下,伸手剥了几个,递给自己的小妻子。

    谢华琅正倚在隐囊上翻书,看也没看,便摸起来送进嘴里,牙齿将将用力,便觉牙根一阵酸痛,脊椎发冷,连带着脑仁儿都开始生涩。

    这滋味真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她“哎呀”一声,取出怀纸,将那粒果仁吐了出来,捂住腮帮子,眼眶里边儿全都是泪。

    她出第一声的时候,顾景阳就听见了,再看她反应,隐约便猜到是为什么,心疼之余,又有些好笑。

    谢华琅见状,委屈坏了“我都这样了,你还笑话我。”

    “不笑不笑,枝枝别恼。”顾景阳到她那一侧去,叫她张开嘴,仔细看她口腔内部,半晌之后,哄道“无妨,就是被酸倒了,过一阵就好了。”

    谢华琅不确定的问“过一阵是多久”

    “这便因人而异了。”顾景阳其实也不太确定“枝枝,你方才吃了多少桑葚”

    谢华琅蔫哒哒的瘫倒在塌上,生无可恋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又或者说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谢华琅那口牙倒了大半,膳食是没法用了,略微用些气力,都觉浑身酸麻的脑仁儿疼。

    衡嘉吩咐了御膳房一声,午膳便只送了稀粥,煮的烂烂的,有种近乎入口即化的软糯。

    谢华琅苦着脸吃了半碗,抱怨道“这个没有味道,不好吃”

    顾景阳疼她,怕自己吃别的,她吃不到难受,便陪着一起喝稀粥,闻言瞧了瞧她,云淡风轻道“要不要叫他们给你加点醋”

    谢华琅更难受了,眼泪汪汪道“道长,你也欺负我。”

    顾景阳见状,神情中禁不住露出些许笑意,端起碗来,亲自用汤匙盛了喂她,温言道“再忍忍吧,就快好了。”

    谢华琅牙疼了整整一日,才算缓过劲儿来,也算是有了教训,此后再不敢这样胡闹了。

    端午节已经过去,那时正值长安纷乱,皇帝病重,勋贵人心惶惶,故而宫中没有大办,也没有宴请臣工,只是在初十这日,请了宗亲入宫,短暂相庆。

    谢华琅有孕的事情,还未曾向外边儿公开,好在现下才三个月,肚子还没显,等闲看不出来,至于饮食上的变化

    这样的场合,难道真有人会缺那一点儿山珍海味

    即便不动筷子,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帝后身份贵重,往往都是最后到场,但在这之前,也会有资历厚重的老王妃带着家中女眷前去请安。

    赵王府一直都是亲近谢家的,即便是看赵王在谢檀定亲宴上主动帮着说话,谢华琅对赵王妃说话时,态度也会格外和气些。

    “听闻谢祭酒家的郎君,现下还没有定亲倒是叫弟弟赶上了。”赵王妃神态温煦,含笑问了一句。

    谢令家有三个郎君,年岁相符的便只有谢朗了,谢华琅听赵王妃这样讲,便知她有话要讲,状似玩笑道“怎么,王妃想为他保媒不成”

    “倒真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谢祭酒怎么想,”赵王妃并不卖关子,笑吟吟道“魏王府上便有位县主,年岁与谢三郎相当,品貌不俗,倒很般配。”

    谢华琅原以为她是为朝臣之女说亲,不想竟扯到宗室身上去了,更没想到,要说和的竟然是魏王的女儿,顾景阳的侄女儿。

    她嫁与顾景阳,与他们其实已经是错开一辈儿,谢朗作为她的堂兄,同魏王之女也不再是同辈,只是时下风气开放,不甚计较这些,往上再数两辈,太宗文皇帝还同时娶过姑侄俩呢。

    魏王府上现在只有荣安与庆瑜两位县主,庆瑜县主才五六岁,当然不会是她,倒是荣安县主,今年十四五岁,年纪上比较合适。

    谢华琅从前也见过荣安县主几次,生的很是娇艳,性情也不坏,生母是魏王前些年过世的侧妃,上边还有个同母哥哥。

    那侧妃出身也不俗,很是美貌,颇得魏王宠爱,当年病逝之后,魏王甚至想要以王妃之礼下葬,为此还被御史弹劾过,谢华琅记得格外清楚。

    这个人选倒是不坏,谢朗若能娶宗室县主尤其又是皇帝的嫡亲侄女儿,对他而言,也是很大的襄助。

    只是这婚事会牵涉到宗室,就谢家将来而言是好是坏,谢华琅一时之间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再则,她总要考虑到顾景阳的想法。

    谢家一味的扩充,现下没什么,将来说不定就会被他忌惮,再往后想,后继者也不会容忍一个太过强盛的家族长期盘踞在朝廷上。

    她顿了顿,道“王妃来保媒,是魏王的意思”

    “正是,”赵王妃笑道“魏王的品性,娘娘是知道的,最是温厚不过,从不掺和别的,与谢家结亲,正是锦上添花。”

    这话谢华琅是信的,魏王的性情,说的好听的中庸温和,说的不好听,就是被天后刻意养废了,胆小如鼠,当年眼见天后将妻子和儿子一起折磨死都不敢吭声,说句懦弱无能也不过分。

    可即便如此,此事也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婚姻大事,我也不能轻易拍板,”谢华琅略经思忖,还是道“倘若是侄子也就罢了,偏是堂兄,还是叫叔父与叔母二人拿主意为上。”

    赵王妃原本也只是前来说和,并非执意强求,闻言也只是笑道“既然是结亲,自然要两家情愿才好,荣安还小,倒不是很急,大可以慢慢考量。”

    谢华琅略微一笑,顺势将话头转到别处去了。

    顾景阳还在装病,这日连宫宴都没出席,谢华琅独自坐在上首,按照流程说了几句之后,便叫众人自便,宾客们从善如流,顺遂的结束了这场宫宴。

    散场之后,谢华琅便去寝殿寻郎君,人一入内,便见顾景阳正端坐椅上,手中握着一册棋谱,对照着往面前棋局上摆,见她回来,方才停下“怎么,心里有事”

    谢华琅便将赵王妃说的话与他讲了。

    “荣安吗”顾景阳倒真的仔细想了想,半晌之后,颔首道“还不错,我是说这桩婚事。”

    谢华琅在他身侧坐下“你觉得应该结亲吗”

    “还是要看你叔父叔母怎么想。”顾景阳不置可否,忽然道“只说了结亲之事”

    谢华琅见他问的奇怪,不禁仔细想了想今日同赵王妃说的那些话,确定道“只说了结亲之事。”

    “唔,”顾景阳将那本棋谱合上,摆放到案上,又问“你觉得荣安怎么样”

    谢华琅想了想,道“还不错,我虽见过她几次,其实不怎么熟,只知道风评蛮好的。”

    这一次,顾景阳没再急着说话,而是静静看了她很久。

    谢华琅被他看得老大不自在“你看什么”

    顾景阳道“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谢华琅较真道“难道你方才看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景阳听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道“不可以吗”

    “不可以。”谢华琅脖子一缩,不给他摸。

    “其实也没什么,”顾景阳拉过她小手,轻轻亲了亲“再等等吧,我也只是猜测,过一阵子,便能水落石出了。”

    他既不肯说,显然是涉及朝政,谢华琅便不再多问了,顺势伏在他怀里,嘟囔道“外边的天气可真好。”

    顾景阳动作轻柔的搂着她,目光往窗外一扫,便见天高云阔,花木清新,莞尔倒“是很好。”

    “偏偏你还在装病,我们都不能出去玩儿,”谢华琅闷闷道“道观里的桃花都开谢了,也没能去走一趟。”

    顾景阳有些歉疚,温言哄道“明年还会再开的,那时候已经有了孩子,我们一家去那儿小住,好不好”

    “听起来还不坏。”谢华琅心情好了起来,略微退后一点儿,细细的打量他。

    面如冠玉,鼻直目湛,俊秀的不似凡人,天生一股清冷疏离,仙气凛然。

    她越瞧越觉得高兴,脑海里忽然想到另一处去了,略微前倾些,抚弄着他胡须,低声道“九郎,我好久没见你穿道袍了。”

    顾景阳道“宫中有所不便,出宫再穿给你看”

    谢华琅眼底闪过一抹羞赧,少见的有些犹疑,顿了顿,终于还是附到他耳边去,悄声道“九郎,你知道吗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的模样,一本正经,凛然不可侵犯,真想再回到那时候,扑过去把你衣袍扒了,在后堂里来一回”

    顾景阳听得怔住,半晌都没说话,眼睫微垂,隐约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谢华琅许久不曾见他这般羞赧的模样,看得爱极了,凑过脸儿去,在他唇上重重亲了口,撒娇道“我那时候要真是扑过去了,你会不会叫人把我叉出去”

    顾景阳看她一看,道“当然会。”

    谢华琅也不气,轻轻摇晃他手臂,笑嘻嘻道“现在再扑上去呢”

    顾景阳别开眼去,不作回答。

    “哦,我懂了,”谢华琅马上会意“那你就从善如流了,是不是”

    顾景阳道“不是。”

    “别不承认,你的神情都告诉我了,”谢华琅脸皮原就不薄,嫁做人妇之后便更厚了,一番絮语撩起了春心,她再凑近些,道“道长,从我诊出身孕到现在,都两个多月了”

    顾景阳道“嗯。”

    谢华琅见他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禁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假正经”,厚下脸皮,悄声道“你不是说,过了前三个月,动作轻些就无妨吗”

    顾景阳抬眼看她,正对上那双明亮眼眸,忽然间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温言道“还是要仔细一些”

    “是啊,”谢华琅作深以为然状“我也这么觉得。”

    顾景阳不意她话头转的这么快,神情不禁有些窘迫,顿了顿,才拉住她手,低声道“枝枝,我轻些,好么”

    谢华琅似乎没听清“什么”

    顾景阳成婚之后,少有这样窘迫的时候,嘴唇动了动,终于低声道“枝枝,我温柔些,伤不到孩子的”

    “你在想什么呢,真龌龊,”谢华琅满脸的难以置信,义正言辞的谴责道“我可是有孕在身的”

    “是你说,”顾景阳窘迫的脸都红了,见她如此,为难的几乎说不出话“枝枝别戏弄我。”

    “好吧,那就不欺负郎君了。”谢华琅凑过脸去,又亲了他一口,这才吩咐宫人传膳。

    顾景阳方才同她胡闹一阵,衣襟微有些乱,自己整理之后,才略微有些失落的同她一道去用膳。

    今日午间有宫宴,谢华琅自然须得着妆更衣,近来天气略有些热,她嫌面上油腻,宴饮结束之后,便先去沐浴了,晚间倒是省了折腾。

    顾景阳晚膳之后照旧去沐浴,刚解了腰带,便听有脚步声传来,轻快的像一只蝴蝶,不需想便知道那是谁。

    谢华琅两手搭在屏风上,下巴搁在上边,笑吟吟的盯着他看。

    “你又来做什么”顾景阳将外袍脱去,信手搁到另一侧屏风上,哼道“我这样龌龊,仔细吓到孩子。”

    谢华琅听得发笑,险些站不住身,好半晌才缓过来,背着手到他近前去,抬声道“我又来采花了,不许动”

    这话他是第二次听了,第一次是在他们初次燕好的那夜。

    顾景阳侧目瞧她一瞧,原本板着的脸,也禁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笑什么笑,严肃点”

    谢华琅道“人留下,衣服可以走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