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委屈

    深更半夜的, 新阳侯被折腾的不轻,这一晚上怕是再也睡不着了。

    前去讨要桑葚的内侍也很累, 就这么点儿事,硬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知道的会说是新阳侯有病, 脑袋坏了, 不知道的肯定觉得他办事不力。

    两个身心疲劳的人勉强寒暄几句,就此分开, 一个进宫去回话,另一个擦着冷汗回去,喝了半晚上姜茶才缓过劲儿来。

    谢华琅嘤嘤的哭了好一会儿, 才勉强停下,她也知道自己有点小题大做的,可不知怎么,就是忍不住眼泪。

    顾景阳见那小妖精不哭了,暗松口气, 又搂着哄“快回来了, 快回来了, 枝枝别急。”

    谢华琅埋头在他怀里, 闷闷的应了一声。

    如此等了两刻钟, 那内侍都没回来, 谢华琅便有点等不及了, 蹙眉问“怎么这么慢”

    顾景阳心中也奇怪, 却哄她说“快了快了。”

    如此又等了两刻钟, 谢华琅老大不高兴道“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

    顾景阳只得道“快了快了。”

    正说话间的功夫,便听人回禀,说那内侍回来了。

    谢华琅总算高兴了点,搂着郎君亲了口,算是感激,自己则从他怀里出去,下榻去净手了。

    成熟的桑葚呈现出深紫到近乎黑色的色泽,瞧着不甚好看,味道确实不坏,谢华琅捻起一个吃了,便觉桑葚特有的清甜在唇舌中绽开,十分可口。

    想吃的东西吃到嘴里了,她那些小脾气总算是没了,捡了个大的送进郎君嘴里,见他咽下去,又重新喂了个。

    顾景阳不怎么注重口舌之欲,除去正餐时候,糕饼点心都很少进口,见她还要给自己吃,便止住了“枝枝自己吃,郎君不喜欢吃这个。”

    “好。”谢华琅也不强求。

    那内侍能被派遣出去办事,当然也是太极殿中有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觉得新阳侯说的那些话有些奇怪,却也察觉其中另有端倪,回宫之后,便同内侍监衡嘉说了。

    不多时,那些话又经过衡嘉的嘴,到了顾景阳耳中。

    “新阳侯惯来忠耿,不会去掺和这些事的,有人去找他,这事朕也知道。”

    顾景阳不喜欢吃桑葚,倒很喜欢看自家的小妻子吃,撑着下颌,悠然笑道“水至清则无鱼,此事与他无关,不必有所计较。”

    衡嘉笑了笑,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朝政上的事情,谢华琅从来不多嘴,听衡嘉说起新阳侯,倒是想起另一处来了“九郎,你打算怎么处置徐志”

    她同徐志无甚深交,只是夫妻一体,涉及元娘,免不得要多问一句。

    谢华琅闺中的手帕交不少,但亲近的也就只有那几个,男女有别,顾景阳隐约听人说过几次,却不曾亲眼见过,连谁是谁都分不出。

    衡嘉心细如尘,将这些事记得清楚,听闻谋逆的那几家里有元娘的夫家,便同顾景阳提了一句。

    谋逆这种大案,照例是要满门抄斩的,但元娘毕竟只是后宅妇人,又不是主谋之妻,看在皇后的情面上,赦免了也没什么,只是不想徐志明理,事先有所揭发,这才顺理成章的将夫妻二人保全。

    顾景阳听她问起,并不觉得奇怪,温言道“徐志未曾涉事,当然无罪,只是现下这份差事,怕要保不住了。”

    他徐徐解释道“徐家谋逆,乃是大罪,他们夫妻二人虽然得以保全,但也免不了被人指摘,且以子告父,毕竟有些违背常理,我不在乎这些,但他却不能不在乎。还是叫他往地方上去呆两年,届时再回京。”

    流言这东西,原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谢华琅也了解,点了点头,又转向衡嘉,由衷笑道“还忘了谢过衡嘉,实在是有心了。”

    她为此道谢,一是谢他主动提起元娘,将她从徐家摘出来,二来则是谢他提出了徐夫人的处置方式,送佛送到西。

    徐夫人怕元娘牵连自己儿子,竟能做出叫儿子休妻的决定,显然不是什么真正的善茬,倘若被赦免掉,必然是要同儿子儿媳一道生活的。

    到那时候,掀去了姨母温情面纱的她,有的是法子折磨元娘。

    她是婆母,是母亲,徐志即便不满,难道还能杀了她

    顾景阳心疼她,愿意赦免元娘,但他毕竟是男人,不会想的那么细致,衡嘉主动提出这法子,既叫徐夫人恶有恶报,也不叫徐志与元娘夫妻生隙,那才真是本事。

    衡嘉听她如此说了,也只是温和一笑“娘娘待奴婢好,奴婢都记着呢,哪敢不用心。”

    从前在道观中,谢华琅便同他相处的不坏,闻言倒起了玩笑心思“我待你好,还是陛下待你好我若与他吵起来了,你站哪边儿”

    这显然是一道送命题,衡嘉如何会往坑里跳“陛下与娘娘和美的跟一个人似的,哪里要分你我无论奴婢站在哪边儿,掰着指头数一数,也都是三个人呐。”

    谢华琅听得笑出声来,连赞他口齿,顺理成章的将这一茬儿掀了过去。

    徐家满门抄斩,府邸家财也被查封,只留了元娘与徐志夫妻二人。

    衡嘉好人做到底,为他们留了座宅子,另外还有些钱财,度日是不难的。

    元娘毕竟是侯府嫡女,即便夫家倒了,娘家总会接济,但毕竟已经出嫁,既要顾及到娘家兄嫂的想法,也要顾及到丈夫的脸面。

    徐志反倒很豁达,搬到那宅院中去之后,便道“我现下已经如此,长安怕也留不久了,你又何必跟我一起吃苦,左右也还年轻,再找个人嫁了。”

    元娘嫁到徐家,也才几月而已,正是碧玉年华,青春貌美,她娘家不弱,又是皇后的手帕交,想要二嫁,其实也有的是人想娶。

    “我不走。早先阿娘叫你休妻,你也没有赶我走呀,别人指责我的时候,也是你护着我。”

    元娘性情温柔,却很固执“既然如此,那我便赖定你了,你赶不走我的。”

    徐志早前受了刑杖,面色仍有些白,闻言泛起一丝笑意“元娘,你不后悔吗”

    元娘轻轻摇头。

    “好,”徐志定定看着她,唇边露出几分笑意,伸臂拥她入怀,语气感怀道“从此以后,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了。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见到元娘,是在第二日的上午。

    谢华琅成婚之后,见元娘的次数屈指可数,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宫宴上。

    皇后可以召见命妇,但徐家并无勋爵,徐志年少,品阶如何会高,元娘若是入宫太多,未免太过扎眼,谢华琅自己倒没什么,只怕元娘会受影响。

    好些时日不见,元娘似乎清减了些,精气神儿倒是很好,亭亭如一枝玉兰,典雅皎皎,见了谢华琅,两颊便漾起笑意来,屈膝见礼,口中诚谢。

    谢华琅忙过去,亲自将她扶起来。

    “此次的事,还要多谢枝枝,”元娘显然早有猜测,轻叹口气,道“若非是你,我与二郎怕也难以保全。”

    谢华琅道“你再说这些,便是同我生分了。”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交情,能看出来彼此是否真心,元娘抿嘴笑了笑,又道“二郎已经收到了吏部文书,要到江南道的潭州去任职。哥哥说,那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景致也好,再过半月,二郎身体好些,我们便启程前往。枝枝,我实在是罢了,我若再说,你又要说我生分了。”

    “到那儿去也好,就当是换个环境,”谢华琅听得莞尔,握住她手,叮嘱道“可那里毕竟是地方,比不得长安,你得有个准备,往来又不便宜,要带的器物衣衫,都要早做打算。”

    “我都明白。”元娘笑道“我阿娘已经收拾了几箱东西,非叫我一并带去。”

    谢华琅能想到的,陈夫人只会想的更细致,她点点头,便不再说此事,顿了顿,又道“徐志他,你们”

    “二郎对我很好,”元娘知道她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柔声道“我从前觉得嫁给他是我的福气,显然我仍然这样觉得。”

    谢华琅从前见过徐志,相貌英俊,身量挺拔,不爱说话,看向元娘的目光却总是很温柔。

    婚姻之事,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元娘觉得好,她便安心了。

    “该准备的东西,陈伯母只怕都准备了,我也没什么好添补的,只是格外赠些绸缎银钱,你无论是拿去裁制衣裳,还是做些别的,都便宜些。”

    谢华琅低声道“我知道你不缺这点东西,但江南道距离京师这样远,徐家又是因为备不住就有人暗地欺压,有我的名头在,别人总归要忌惮些。”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皇后的庇护,日子会好过很多。

    元娘当然明白这道理,心中暖意上涌,柔声道“好。”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方才依依惜别,现下分开,几年之内,怕是再见不到了。

    谢华琅有些感伤,午膳都没怎么吃,照旧伏在郎君怀里午歇,醒后却觉得有些饿了。

    她终于有了点孕妇的模样,想起那些荤腥膳食便犯恶心,蹙眉想了会儿,叫人去取些桑葚来吃。

    新阳侯家总共就种了那么多,这几天下去,成熟的果子都要给采光了,剩下的就是紫色的,又或者是紫红色,将熟未熟的样子,吃一个进嘴里,怕是要酸倒牙。

    内侍期期艾艾的将这事说了,谢华琅却更馋了,她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此刻格外想吃酸。

    顾景阳原本就宠她,现下她又怀着孩子,更是恨不能捧到手心儿里养,百依百顺,但凡她提出来的,就不反对。

    内侍当然也只能出宫去走一趟了。

    只几日功夫,新阳侯似乎苍老了十几岁,女婢们前去采摘桑葚,他便在一边儿用小手帕擦汗,边擦边问“这位小公公,这些果子都没熟呢,也要摘吗”

    内侍虽然觉得这位新阳侯戏很多,但还是假笑着敷衍“要摘。”

    新阳侯额头的汗水流的更快了“我上一回托公公向陛下陈情,说我绝不敢有不臣之心,公公是不是忘记讲了”

    “”内侍言简意赅道“讲了。”

    新阳侯额头的汗就跟要喷起来似的“陛下没说别的吗”

    “”内侍死鱼脸道“陛下令奴婢来摘桑葚。”

    新阳侯真觉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钝刀子杀人,隔一天磨一点儿,这谁受得了啊

    他越想越委屈,终于哽咽着哭了出来。

    内侍走了,新阳侯夫人不明所以的问“侯爷,你怎么了”

    新阳侯抽泣道“我难受啊,夫人”

    “为什么难受”新阳侯夫人不解道“我总觉得侯爷近来寝食难安。”

    “因为,因为”

    新阳侯如何能将实情说出口,期期艾艾了半日,愈加委屈,大哭道“因为陛下总叫人摘我的桑葚,明明是我自己种的,却一个都没吃到,我不甘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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