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锦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那几日的晚上,她总是听见一些怪异的响声,很像是打铁铸剑的声音。
问薛南山时,却说什么都不曾听见。
在她来的第二日,薛险岭便被暗暗送回了广陵侯府。富池去外面探了探消息,回来后通报说侯府还没什么动静,谢府已经是乱了套了。谢老爷和谢夫人发现回来的不是大小姐,竟吓得险些晕过去。
但他们纵然害怕,却也不敢立时声张,只是抓着轩儿盘问了许久。但轩儿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也无果。
谢老爷夫妻两个六神无主,根本不知如何是好。而另一边的侯府则一切如常,好像只是送世子夫人回了娘家安胎,没几日便再接回来。
富池这样说着,薛南山却觉得不对。这谁家要是丢了女儿,早急得火急火燎的了,怎么这谢家虽然急却不见火燎呢?
“这世上事,有你想得到的,也有你想不到的。”谢云锦嘲笑他道,“殊不知,我早已修书一封,拖轩儿带给我父母。信中已经明确说我去寻你的下落,自会保重,父母不必牵挂,勿询勿念,自会回来。”
“那就更不对了。”薛南山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无故离开已经是轩然大波,我被人劫狱怎么好像石沉大海了呢?”
“回世子爷,这事说来蹊跷。”富池在一旁忽然道,“世子爷逃狱一事,外面已经闹得满城皆知,风言风语遍地都是,有心人已经连谋反罪都构陷了出来。只是……”
“只是我父亲无动于衷,甚至还颇有推波助澜的意思。”薛南山笑了,“只怕,还想落井下石吧?”
“为此事,据说朝中已经有人连参了几本,要捉拿世子爷格杀勿论。但是不知为何,似乎还未有定论。”
薛南山点了点头。
富池走后,谢云锦看着薛南山那张若有所思的脸,想问他几句却又忍住了。她犹豫片刻,起身倒了杯茶拿来给他喝。
“有劳夫人,我自己来就好。”薛南山慌忙接过,“这种事不必劳烦夫人。”
“我是怕你心中有郁结,把自己闷坏了。”
“你说我父亲吗?”薛南山心不在焉地喝着茶,鼻子里哼了一声,“早习惯了。也无所谓。”
他将茶杯放在桌上,过了一会后,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了别的事来。
“锦儿,你说最近夜里,你总是听到打铁的声响?”
“我是听到一些声响,可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打铁声。”谢云锦道,“只是隐约觉得……有些相似。”
“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这……总觉得……像是墙壁里面……”
薛南山挑了挑眉。他走到墙壁锤了两拳,是实墙。
“这就有趣了。什么人半夜打铁呢。”他笑道,“对了,还有件事,我听说白竺在这里?”
谢云锦愣了一下,沉默片刻,忽然想起薛南山被抓进廷尉署的那日,淮阴王府派人来接自己,似乎的确把白竺也带上了。因此她点了点头。
“这就好办了。”薛南山忽然拍了拍手,“我去跟那老东西要人。”
他这样说着,居然真的就去做了。淮阴王不在府上,其他的下人见是世子要人,也不怠慢,立刻抓了白竺来见他。这些时日他一直被囚禁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虽然吃穿用没有短他,但是去哪里都有人看着,手脚上也拴着沉重的铁链。
薛南山将他带过来时,白竺一脸平静,像是早已预料会有今日。他毕恭毕敬地跟在世子爷后面,一言不发。
谢云锦许久未见此人,几乎都要忘了他。今日再见,发觉居然是个眉清目秀的武人,肤色也偏白,不知为何先前非要将自己易容成一个彪形大汉,大约是觉得这张脸没什么震慑力吧。
薛南山将他带进了一处厅堂里。谢云锦坐在屏风后,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们的动静。房门关上之后,屋子里便静了下来。
薛南山坐在了对着正门的椅子上。白竺看着他,上前几步后缓缓跪了下来。
“给世子爷请安。”他恭敬地磕头道。
“我受不起你这个礼。”薛南山却冷笑,“只是没想到啊,我以为推心置腹的好兄弟,是我父亲养出来的狗。”
白竺不说话。无论薛南山如何奚落他,都毫无反应。
“说吧,虽然事已至此,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到底老侯爷为何要杀我?”
“世子知道的。”白竺低声道,“老侯爷以为世子要谋反。”
“撒谎。”薛南山冷冷地看着他,“有什么证据说我要谋反?”
白竺深吸了一口气。
“世子爷从小就与旁人不一样,侯爷一直担心,你会被人误导而走上歧路。他设想过许多种不好的结果,只是没想到,你会因为大小姐而跟他反目。”
从白竺的言语中,谢云锦渐渐得知,薛南山与他父亲不睦已久。从小他就不是老侯爷最得意的儿子,性格也顽劣圆滑。家中只有姐姐认为他并非寻常人,因此多加教导,姐弟二人感情十分亲厚。
薛老侯爷打了一辈子江山,深知战乱之苦,一门心思想维持这太平盛世。他从来劝皇上韬光养晦,虽然边塞常有异动,但眼下还不宜兴兵动众,当以休养生息为主。
他为朝廷呕心沥血,众人皆有目共睹。为了让皇上安心,他让自己的长子镇守边关,十几年难聚。也为了求一个和平的十年,而将唯一的女儿亲手送去了胡族和亲。薛南山无法理解父亲的作所作为,每次交谈都不欢而散。这渐渐成了老侯爷一块心病。
他一直忧心薛南山会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害得自己身败名裂倒是小事,若害得国破家亡,民不聊生,那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千古罪人。
谁知人不能乱想,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薛南山年少气盛,性格很合绍光皇帝的心意,便常常与他交谈,说一些社稷之事,甚至将一些任务委托给他。薛老侯爷不知道他究竟有何谋划,但是心中不安却越来越甚。可这些终究也只是捕风捉影,还不足为惧。
真正让他起了杀心的,是薛南山开始打帝陵的主意。
南国有帝陵十六座,其中第十座乃是此朝第二位女帝,持国天后之墓。持国天后好武力,在位时以武为荣,家家户户练兵,百姓个个有身手。她将胡族驱赶到了漠北,又开辟了南疆和西海,扩大了南国版图。
持国天后一生心系南国。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迟暮之时,忽然下令铸造一大批精锐兵器铠甲,历时十年,随后同她一起安葬帝陵。遗诏中说,若非常时期,不得开启。以和为贵,莫要穷兵黩武。
她的墓葬结构极为严谨周密,层层机关,道道枷锁。设计墓葬的人似乎已经预知了后世人对陪葬品的觊觎,因此在竣工后便销毁了帝陵的钥匙,只留了一些诡异的线索,若不能拼凑完全便无法重开。
绍光帝早有心思重启帝陵。他暗中豢养了一批能人异士,但凡有用的就都被他纳入囊中。薛南山是,傅东流是,崔尚书也是。这些人表面各自为政,其实各司其职,想方设法,力求复原帝陵钥匙。
这当中的过程,想来也十分坎坷。虽说那些人各怀身手,但最后奉命去寻关键图纸的,正是薛南山。
薛老侯爷很早便养了一批人,从小跟薛南山一处长大。这些人对薛南山忠心耿耿,对老侯爷更加忠诚。他们将这些事传回了侯爷耳朵里,着实令他无比震惊。
持国天后的帝陵决不能轻易开启。若真让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只怕又是一片腥风血雨。他百般劝阻无效,不得已,只有对亲儿子起了杀心。
骨肉情深,但社稷更像是重担。他忠心了一辈子,断不能见一切毁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
因此薛南山刚刚得到帝陵图纸的时候,他手下那些人便立刻反叛,欲杀他而毁图纸。
他们将地点选在了迎松客栈,而时间,便是七月十五日。
白竺与薛南山的对话,令谢云锦沉默了许久。知晓来龙去脉后,她只觉得这一切都令她不知所措。
从前以为这些事自有那些老者去操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也有离自己这么近的时候。
“我父亲到底为何要为我娶妻,你可知道?”薛南山问。
白竺笑了一声,垂下了头。
“老侯爷……毕竟身为人父。”他轻声道,“对你下手,也自觉亏欠于你。老辈人规矩大过天,怕你一人寂寞,便想着为你娶一位夫人,不让你太过孤独。”
“若我侥幸不死,便让她一直做我的夫人。若我不幸死了,就让她殉葬是吗?”
白竺点头。薛南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良久没有说话。
屋内的沉默令谢云锦觉得十分煎熬。她坐在屏风后面,垂着眼一动不动。
虽说原本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但真正听旁人这样说出来,心里仍旧是不好受。
其实她明白,这其中还有些细节有待商榷。但眼下还未等思考此事时,耳中却忽然又听到了打铁的声音。
声音不大,似近似远,隐约像是透过墙壁传来。然而屋内另外两个人都没什么异样,显然是没有听到。
谢云锦不安起来。
不要去淮阴王府。裘郎中的话忽然开始在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
谢云锦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开始怀疑,是否这淮阴王府……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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