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山端详着那倒流香炉,发觉铜球的纹路十分细致,图案富丽繁杂,颇有些异域风情,不太像中原的雕刻手法。
“这东西不是中原人做的吧?”他问。
“世子好眼力。”裘大夫点头,“这是西域的能工巧匠制作的,中原也有,只是没这个精致。”
“这东西想必很贵重吧,先生竟舍得割爱?”
“本无感情,何谈割爱。”裘大夫淡然道,“不过是赠予能用之人罢了。”
“我知道先生一片好心,但是此物实在不能收。”薛南山笑道,“承蒙先生多次救助,已经过意不去。若是再收这样贵重之物……”
“世子别忙着拒绝。”裘大夫打断了他,“你还不知此物的妙用。”
他从匣中取出一个描金的小盒子来,从里面拿出了几枚香饵,点燃后放入了铜球中。
不多时,淡青色的烟雾便从镂空处飘然而出,如天女的裙摆一般飘渺虚无。
裘大夫将香炉缓缓推到薛南山面前。
隐约有香气袭来,是一股极淡的梅花香。薛南山展开折扇,将那烟雾朝自己扇了扇,顿时觉得香气扑鼻,意识竟有些飘忽。
“这味道……”他喃喃自语着,眼神渐渐静了下来,“很像在下的长姊在家时……常熏的香。”
“这香饵是以梅花做引,另加了少许艾草,冰片,沉香,苏合油,广陵香等调和的。”裘大夫道,“我特别在里面放了些琥珀,安神效果会更好些。对了,还有此物,一并送给夫人。”
他从香饵堆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琥珀来,递给了薛南山。
薛南山接过来,发觉那琥珀非常漂亮,颜色与普通琥珀不同,有些翠色,竟然像一块玉。裘大夫显然是将它打磨过,十分圆润光滑。
而琥珀之中,封着一条极小的蛇,宝蓝色的,还在微微吐着信子。
“此物是我以琥珀取粉时偶然得到的。原本看不真切,磨亮了才发现这东西被包在里面。”裘大夫道,“世子可托人用金子打一个项圈给夫人戴着,保佑她日渐安稳。”
“这东西实在难得,怕是重金也买不到。”薛南山叹道,“恐怕有点来头吧。”
“此物名九霄。这小蛇意为青龙。”裘大夫喝了口茶,“我观夫人面相,见她人中如剑,第一胎乃是生男之相。”
“先生会看面相?”
“只是皮毛而已,手相也会看一点。”裘大夫将茶杯搁在了桌上,“我看世子之相,天纹短,父缘薄。子女宫有异,此生当有两子。二子年纪有些差距,且幼子与你缘分不深。”
“两个儿子?”薛南山觉得好笑,“先生这话有意思,容我多问一句,哪个更出色?”
“天机不可泄露。”裘大夫笑了笑,“只能说以我所观,长子应该更得你宠爱,而幼子性情与你十分相似。”
“先生此言差矣。”薛南山大笑道,“若我有儿子,无论几个,绝不偏心,也定当不会厚此薄彼。没有谁更得宠爱一说。”
裘大夫只笑着不言,垂着眼睛不动。薛南山依然端详着手中的琥珀,看得出很是喜欢。
“时候不早了,我再为世子诊诊脉,就该回去了。”裘大夫忽然道,“劳烦世子让我一诊吧。”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软垫,示意薛南山将手腕搭在其上。
取东西时他的袖口微微卷起,忽然隐约露出一小截刺青来,却看不太清楚是什么。
“先生手臂上纹的是什么?”薛南山见了,便随口问道,“倒有点像只猫耳朵。”
“确实是动物耳朵,不过却不是猫。”裘大夫为他诊着脉道,“我昔日周游列国,各处风土人情都尽数领略,这刺青是西域一个民族的习惯,用了些特质的草药。我学来了他们的手法,若世子喜欢,我可以为你刺上一个。”
“罢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薛南山道,“多谢先生好意。说起来,我只知道先生姓裘,不知道究竟叫什么名字,可方便告知?”
裘大夫忽然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在下名如山,裘如山。”他淡淡道,“触了世子名讳,实在抱歉。”
“无妨,先生不必多虑。”
那一日外面本来晴朗,可下午时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薛南山本欲多留他一阵,可裘大夫复诊毕便执意要走,竟也留不住。
薛南山无奈,刚想送他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拦住他,请他去为富池看看。
裘大夫答应了。他查看了富池的伤势,只说无碍,开了几服活血的药,还留下了两瓶云白。
临走时,薛南山送了他两锭金元宝和一袋碎银子,又给了他一把雨伞。他谢过世子,收了下来,放进了药匣中。
裘大夫离开后,薛南山才松泛下来,他吩咐陈忠去耳房给白竺送些饭食,自己则懒懒地倚在太师椅中养神,手里还把玩着那枚琥珀。
那倒流香炉还在烧着香饵,他正盯着看,外面却响起一阵轻柔的脚步声,自不远处徐徐而来。
薛南山抬起头,看到谢云锦换了一身华服进了屋内,发髻妆容精致如旧,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见他盯着自己看,谢云锦也不慌乱,只微微垂首行了个礼:“妾身见过世子。”
“你都听见了?”薛南山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都听见了。”
谢云锦说着,却坐在了方才裘大夫坐过的位置上,转头去看桌上的纹银香炉。
“好精细的东西。”她夸赞道,“这味道也沁人心脾。”
“更好的东西在这呢。”薛南山将琥珀轻轻一丢,竟稳稳地落在了谢云锦手中,“回头打个金项圈,你随身戴着吧。”
谢云锦拿起来,仔细观赏了一番。的确十分精美,不过……她对此物倒是兴致缺缺。
“虽然裘郎中是好意,但是我一向不爱这些小虫小蛇的。”谢云锦将琥珀放在了桌上,“我看世子很喜欢,不如替我收着吧。”
“他指名给你的东西,我可不要。”
“夫妻本为一体,是你的或是我的,有何区别呢?”
她这话倒让薛南山哑口无言了。他沉默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夫人还是自己收着吧,我留着也无用。”他叹道,“比起这些东西,我更对那个人有兴趣。”
“世子是说裘郎中?”谢云锦问。
“不是他还有谁。”薛南山瞥了一眼香炉,“我总觉得……这大夫有问题。”
“他医术十分了得,性情古怪一点也不为过。莫非……世子觉得他名不副实?”
“我不怀疑他的医术。”薛南山低声道,“我怀疑的是,他不姓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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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郎中握着伞柄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小雨淅淅沥沥下着未停。他持着油纸伞,拎着药匣伫立在一处巷子里不动。
雨滴敲打在伞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微微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前方。
在他面前站着三五个穿着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都持着刀不动。那刀刃寒光闪闪,像是淬了剧毒。
裘郎中依然是那副不经心的神色。他冷淡地看着那些人,似乎也不意外他们会出现。
“列位跟着我好些天了。”他忽然道,“不知是来看病的,还是问路的?”
那些人却不说话。这时后面却传来了声响,听脚步声也有四五个人。
裘郎中没有回头。他觉得这些人都一个模样,看与不看并无不同。
他正欲再问,前方却忽然有一人开口了。
“大夫是哪里人啊?”那人问。
“中原人。”裘郎中道。
“我看大夫不像中原人。”那人道。
“是吗,那阁下觉得我是哪里人?”裘郎中问。
话音落,忽然有东西擦过他的面颊,隐约有些刺痛。他抬起手擦了擦,发现指尖上沾了血,还泛着一股青色。
“当真是卑鄙的手法。原来有毒。”裘郎中淡淡道,“不过可惜,这毒……对我没什么效用。”
不等他说完,两把刀便投掷过来,直扑向了他面门。裘郎中将伞向两边一扫,挥开了那两把钢刀,但伞却也被割开,落在了地上。
裘郎中看了看地上的伞,叹了口气。
“我无意与各位起争执。”他轻声说,“我只不过是个大夫,还望列位行个方便。”
那些人却朝他走近了几步。随着他们的接近,裘郎中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杀气。
“何必呢。”他放下了药匣,将双手伸向了腰间。
为首那人冷笑:“有什么何必的?”
“觉得你们好笑罢了。”
“哪里好笑?”
“笑你们啊……”裘郎中忽然勾起了嘴角,“年纪轻轻,自寻死路。”
一阵风起,掀开了他右手腕处的袖子。而他抖了抖手臂,对着那些人暴露了上面的刺青。
竟是一只十分诡谲的狼形图腾。
“这刺青——”为首之人一见便大惊失色,“你竟然是——”
“这是什么,不重要。”裘郎中道,“重要的是,我是谁。”
他手指猛地一动,赫然从腰侧拔出了两把明晃晃的蒙古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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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巷子不远处的屋顶,坐着一个一袭红衣的妙龄少女。她嘴里咬着一支柳条,正饶有兴趣地朝这边看。
眼见着巷子里蒸腾起了血气,她眨了眨眼,将头转向一边。
“来人。”她脆生生地笑道,“去给淮阴王通传一声,就说……胡狼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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