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是人定的,你只私下里叫,明面上换了就是。”谢云锦看着他手上的弓,觉得样式有些旧了,便指了指道,“这样老旧的弓,用着不伤手吗?”
“我只不过是闲来玩耍,也不敢用太好的。”薛险岭低声道,“这把只是随便捡来的罢了。”
“你箭法这么好,不是跟着师傅学的吗?”
“不是,只是自己练着玩。老爷和夫人不管我,大哥常年不在家,二哥……世子又诸事繁忙,顾不上我也是寻常事。”
“原来是这样……”谢云锦喃喃道,“所以家中一直关照着你的,是你姐姐对吗?”
“是。”
谢云锦看着他,心中倒有了些猜测。薛老侯爷政务繁忙,薛夫人也有了些年纪,自然都不能很好地教导他。他大哥又不在身边,就算有心也无力。
自家那位世子爷更不必说了。命都差点保不住,更别说关照他人了。
想必,是常年将他丢在私塾或者什么地方,由着他自己摸爬而已。
难怪他那日唤自己姐姐。或许是真的将自己当成姐姐了。只怕这一家子人里,只有姐姐对他最好吧。
“你今年多大了?”她笑着问。
“十三岁。”
“还小呢,应该好好教导才是。”谢云锦走上前,替他拍了拍肩上的灰尘,“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为你找一个师父好不好?”
薛险岭闻言却有些惊讶,便问道:“是什么样的师父?”
“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侍卫。不擅言辞,身手却了得。而且箭法尤其好。”
“真的?”薛险岭显然是当了真,从来心事重重的脸上竟有了些期待,“姐……姐姐不骗我?”
“不骗你,你若是不放心,我这就喊他过来。”
薛险岭顿时喜形于色。
谢云锦见他高兴,自己也笑了。她本生得温柔,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簪子上的流苏轻轻摇晃着,发出细碎的响动。
薛险岭忽然想起了姐姐出嫁前的样子。
那一日薛小姐身着盛装,头顶戴着繁杂华丽的冠冕和发饰,珠翠满身,十分贵气。可薛险岭只觉得累赘,那些东西看着又厚又重。姐姐的脖颈那么细,若是再重一些,就要被它们压折了。
家中其他人都在笑,他却笑不出来。那时候自己太小,什么都不懂,听说姐姐要走了,就一味的哭,拉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走。
“我该启程了。你不必想我,想了见不到,不如不想。”薛小姐对他道,“苏武牧羊尚有鸿雁传书,你我只需安好,自有再见之时。”
薛险岭忽然收敛笑容,皱起了眉,心中十分酸涩。
谢云锦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神色压抑,以为他不信自己,急忙差人去叫富池,要他即刻就到。
小主人传唤,富池怎敢不来。不消一会就到了,一见谢云锦便躬身要拜。
谢云锦却止住了他,要他过来同薛险岭一见。富池不认识薛险岭,但看小主人模样,也猜到了应该是侯府的三公子,便立即拜见。
薛险岭看他身材修长,神情冷漠,一身肃杀气息,当即知道此人武艺非凡,必然是位高手,倒生出了一些敬畏之心。
“三公子武学天赋极好,只是没有人指导,有些可惜。”谢云锦对富池道,“今日喊你过来,是想把这个差事交给你,不知道你是否胜任?”
“小主人太抬举我了。我如何配指导三公子。”富池恭敬道,“若有差池,岂不是耽误了三公子。”
“你不必担心,我回头自会去问问世子的意思,只是此事须得你先答应。”谢云锦说着,又将头转向薛险岭,“如何,这个师父可满意?”
“不敢不敢,富池侍卫愿意指导我,已经是非常感激了。”薛险岭作揖道,“只是不要嫌我天资愚钝就好。”
谢云锦看着他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一时有些怜惜。他虽然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公子,但想来在那种地方,也是战战兢兢地度过了这些年。
他才十三岁而已……
还是说侯府的公子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若如此的话,薛南山十三岁时,又是什么样子呢?
谢云锦心中一直猜着,直到停在薛世子的书房外,才忽然缓过神来。
离开武场后,她本来想着回房休息一下,却不知不觉还是走到这里来了。
她有些懊恼自己绕了个远路,但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便放缓脚步,徐徐进了书房。
里面早有人通报薛南山说夫人来了。他正卧在罗汉床上,像是刚醒不久,发髻很散漫地垂了下来。
“夫人怎么来了?”他声音里还透着一股疲倦,“怎么……莫非是要用晚膳了?”
“怎么就想着吃东西,难不成是饿了?”谢云锦觉得好笑,轻轻挥手叫下人去准备些点心,“我先前叫人把池子里的荷叶拔了,弄些莲藕来做糯米糖藕。”
“这菜我喜欢。”薛南山的眼睛亮了一下,“夫人果然和我心意相通。”
“别贫嘴了,我有正事和你商量商量。”
谢云锦坐下来,把武场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薛南山。他懒洋洋地听着,打了个呵欠,连连点头,只说按夫人说得办就行。
两人正说着话,已有人将糕点送了进来。薛南山拿起来吃了几块,却又皱了皱眉,不再吃了。
“都是一个味道。”他摇头道,“我想吃迎松客栈的春卷了。夫人改日与我同去吧?”
他既提到迎松客栈,难免触动了谢云锦的思绪。
那一日她在客栈里见到薛南山,他趾高气扬地调侃自己,身后跟着一群弟兄,也都在嘲笑自己的莽撞。
那些人看上去忠心耿耿,如他左膀右臂一般,而如今竟一个都不曾见。想来这臂膀也折了,情分也没落了。过命的交情又如何,终究还不是遭逢背叛。
还害得他落了一身的伤。
谢云锦正有些伤怀,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起头时,只见家仆引着一个人进了书房。那人神色焦虑,来得有些突兀。
他身材瘦长,蓄了胡须,穿着一身粗衣短褐,见了薛南山便拜,口中恭敬地说着给世子请安。
“难得,你今天总算是回来了。”薛南山懒懒道,“再不回来,我已经要忘了你这号人。”
“世子恕罪。实在是有些事耽搁,误了行程,还望世子网开一面。”
谢云锦觉得这人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她刚想起身回避,薛南山却示意她只管坐着旁听,没什么可避讳的。
见谢云锦皱着眉打量那人,他心中了然,口里却道:“怎么,不认得他了?”
“我从未见过他。”谢云锦摇头道,“虽然看着似乎……”
“此人姓陈,单名一个忠字。”薛南山挥了挥手,要那人站起身来,“夫人当真不记得了?”
陈忠……这名字有些耳熟。谢云锦仔细回忆着,又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迎松客栈那日,你在我客房外撞翻了他手里端的饭食。”薛南山又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口中,“幸亏我出面阻止,否则你可就遭殃了。”
他这么一说,谢云锦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她不单记起了陈忠,还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也是薛南山的手下,左脸上有道刀疤,嗓门大得很,险些震聋自己的耳朵。
可这些人……不是都背叛了薛世子吗?怎么这陈忠还会出现在这,还是毫发无损的样子?
她心中正疑惑着,只听薛南山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陈忠闻言,立刻低下头,朝着薛南山恭敬作揖。
“回世子爷的话。已经办妥了。”
“都处理好了?”
“小的亲自动的手,绝无错漏。只是……”陈忠迟疑道,“有个人,小的思虑良久,还是没有亲自发落。且捆了回来等世子爷的示下。”
薛南山没有作声。
他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浸透着一股寒意。那视线也冷得可怕,竟完全不像个活人。
“将人带上来吧。”他轻声道。
陈忠照办。他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两个人,夹着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进到了书房里。那人一进来便奋力挣扎,陈忠上去踹了他膝盖几脚,让他栽在地上给薛世子磕头。
那汉子愤恨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薛南山。谢云锦看到他脸上的疤,当即吃了一惊。
她正回忆着那人的名字,却听到薛南山冷冷地开了口。
“你居然还活着。”他冷漠地说,“我还以为你早死了。”
那汉子闻言却抬起头,满脸的讽刺。
“拖爷的福,苟延残喘了一阵,还死不了。”他冷笑道,“爷也不必留着我这条命。要杀就杀,也不必多言了。”
“你从小跟我一处长大,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薛南山拿过茶杯来慢慢地喝着,“白竺,我自认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我?”
“世子爷杀了我就是了。”那汉子冷冷道,“说这么多做什么。”
谢云锦看着他,发觉他生了一张粗犷的脸,刀疤看上去分外狰狞。可偏偏身上却有些瘦,也不似当日那威武的模样,竟衬得他那张脸不太自然。
薛南山在此时放下了茶杯。他盯着白竺看了一会,忽然示意陈忠取一把刀来。
“我看他这脸皮假得很。”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去割开来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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