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白露,宜入宅,忌动土。薛宅的外面一早便来了一辆马车,徐徐走着,缓缓停在大门前。
驾车人翻身下来,拉开门帘,从里面扶出一个瘦削的少年。他穿着一身月白青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仰头望着正门,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薛南山正站在门前等他。因着早上风冷,他披了一件狐裘,面色有些苍白。见那少年下了车,便对他露出了笑容。
少年朝着他走过去,锦靴一下下踏在台阶上。到他面前时,便缓缓抬手,躬身行礼。
“见过世子爷。”
“许久未见,连哥哥都不叫了。”薛南山轻声道,“你可还算是我带大的。”
“哥哥如今是世子了,实在是有些距离。”少年人低着头说,“我不敢太过放肆。”
“走吧。”薛南山上前,揽住了他的肩膀,“看你风尘仆仆的,先去洗洗澡,吃点东西。在这里跟在家里一样,别太拘泥。”
他吩咐人安顿好少年人的行礼,带着他朝后院里去了。
谢云锦因为照顾了薛南山两日,十分困乏,早上起来得迟了。辍儿来时,她正在梳妆。轩儿在她身后为她盘着灵蛇髻,一缕一缕顺着她的发丝。
“少夫人。”辍儿恭敬道,“三公子到了。”
“已经来了吗?”谢云锦微微转头,“什么时候到的?”
“就是今天早上。薛世子亲自接了进来,陪着他用膳去了。”
“世子怎么没叫我。”谢云锦拿起一枚白玉耳坠,在耳垂上比量着,“这不合礼数。”
“世子早上来过了,见少夫人正睡着,就吩咐不用叫了,让夫人好好休息。”
谢云锦的手顿了一下,觉得这耳坠不好看,便放下来,换了另一对黑玉梅花的戴在了耳朵上。
“轩儿,等下陪我去送些糕点给三公子。”她平静道,“礼物也别忘了拿着。”
“是。”
出房门的时候,谢云锦换了身黑金色的襦裙,外罩了袍子,带着轩儿先朝着厨房去了。这日有上好的梅花糕和杏仁饼,还有许多常备的点心。谢云锦每种都挑了一两样,犹豫片刻后,还是多拿了几只梅花糕。
她并不知道三公子喜欢吃什么。只是梅花糕看着精致,拿在手里甚是好看。问了下人三公子在何处落榻,便同侍女们去了那边。
薛南山将住处安排在花园后面。那里有一处小院子,种着一片木芙蓉和几株梅树。因还不到冬天,梅花未开,只有些黄黄绿绿的叶子挂在上面,显得有些寂寥。
谢云锦停在了外面,仰头看着梅树,没有亲自登门。她吩咐轩儿将糕点和礼物送过去,自己则细细去看院子里的木芙蓉。
那片木芙蓉是白色的,纤细美丽。谢云锦伸手摸了摸,只觉得花瓣十分娇嫩。这时轩儿回来了,回话说东西已经送到,三公子不在,已经交给下人了,等回来再告知。
谢云锦点点头。她又仰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梅树,随即转头离开了。
“姐姐。”
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有人唤了她一声,声音清脆,像是未及束发的少年。
谢云锦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月白青衫的男孩子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眉眼和薛南山有几分相似。
“……来人可是三公子?”谢云锦试探着问道,“妾身是世子的夫人谢氏。”
那青衫少年闻言,面露恭敬之色,低眉垂首,向谢云锦行了个大礼。
“见过世子夫人。”他轻声道,“在下是广陵侯第三子,薛险岭。”
谢云锦暗道当真是好名字。她面露笑意,朝着薛险岭走了过去。
“听说三公子一早就来了,我没来得及亲自迎接,实在是失礼。”她行礼道,“方才特意送了些点心过来,也不知三公子爱吃什么,还望不要嫌弃。”
“您太客气了,在下不敢。”薛险岭垂着眼笑道,“有劳关心,实在感激不尽。”
谢云锦打量着他,看他声音轻柔,举止温和,似乎是个性情很好的孩子。薛险岭个子很高,却有些瘦削,眉宇间藏着一丝忧愁,想来只怕心思有些重。
“你方才喊我姐姐?”谢云锦笑道,“为什么这么叫我?”
“一时唐突,不是故意的。”薛险岭抬起头说,“只是我姐姐……也喜欢穿黑金色的裙子,尤其是绣着梅花的。”
他的姐姐……想必也是薛南山的姐姐了。谢云锦知道,广陵侯府有一位大小姐,生在大公子之后,如今早已远嫁,不在侯府中了。
“你可是想她了?”谢云锦问。
“姐姐说过,不必想她。想了见不到,不如不想。”薛险岭笑道,“所以,我不想就是了。”
谢云锦看着他,却莫名有些心疼。薛险岭看她神色,知道她担忧自己,便对她笑了。
“承蒙夫人关心,还送了许多东西给我,实在愧不敢当。”他拱手道,“若无它事,我就先回去了。”
谢云锦同他道别,目送着他回了房。看他掩上房门后,便离开院落,朝园子里去了。
她正走着,忽然有下人来通报说,薛世子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虽然不知这时候薛南山叫自己来有什么事,但谢云锦还是快步来到了他的书房。薛南山正在喝茶,见她来时,面露惊讶之色,缓缓放下了茶杯。
“夫人这一身……乍看上去倒有些像家姊。”他惊异道,“平时还不觉得,这可真是稀奇了。”
“方才三公子才叫了我一声姐姐,我还不信。现在连你也这样说,看来是真的像。”谢云锦摇头叹道,“只是我和令姊如何能相比。她贵为广陵侯嫡女,如今又是胡族王妃。”
“嫡女又如何,王妃又如何。还不都是朝廷的筹码。”薛南山淡淡说着,示意她来自己身边坐,“即便是侯门贵女,也难逃和亲这条路。”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谢云锦难免有些意外。世人都说薛侯爷之女是远嫁,没有人提和亲二字,想来多有顾忌。可薛南山竟然一点都不避讳。
她想着此话不宜再说下去,便不再多言,转而问其他事情。
“不知世子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淮阴王吗?”薛南山问。
“当然记得。怎么忽然提到他?”
“方才有人来通报说,淮阴王那日从府上离开后,半途遇到了行刺之人。”薛南山拿起了茶杯,“虽然没有性命之危,但伤势颇重,一直昏迷,直到昨日才醒了过来。”
“堂堂王爷,居然也有人敢行刺?”谢云锦一怔,“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么。”
薛南山却挥了挥手,示意底下人都退下。待房中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才皱着眉,将头转向谢云锦。
“我觉得是冲着我来的。”他轻声道,“淮阴王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也没什么仇人对头。他从我府上出去就遇刺,不是摆明了跟我有关系吗?”
“世子,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这样紧盯着你不放?”谢云锦问,“每次问你,都不肯对我和盘托出,难道当真是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
“并不是我不想告诉夫人,实在是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薛南山喝了口茶,“过两日我打算去看看淮阴王,夫人和我同去吧。”
谢云锦还想再问几句,但看着薛南山的眼神,又生生顿住了。
她又想到了富池说过,薛世子同下九流中人多有往来,只怕也和朝廷有些关系。若真如此,莫非……他的罪的人跟朝廷有关?
她不敢细想,一时心中有些惧怕,立刻不安起来。
薛南山看着她的神色,想她必然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因而叹了口气宽慰了她几句。
“夫人别慌,倒也没那么严重。否则,那淮阴王早没命了。”他抬着眼皮道,“虽然他们想要我的命不假,可惜也不是那么好拿去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了转茶杯的盖子。那上面绘着几片祥云,云中藏着一只仙鹤,直挥开翅膀,飞入九霄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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