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了挥手,示意富池先退下,接着便缓缓坐在亭子中的长椅上,装作看云中鸟雀的样子不动。
片刻后,薛南山来到了亭子里。见她独自在此不免有些诧异,又看了看四周,发觉空无一人,眉头便皱了起来。
“锦儿,怎么一个人在这?”他问,“跟着你的丫鬟呢?”
“我想自己坐坐,就把她们都支开了。”谢云锦轻声道,“世子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
“我差人打了些金玉的首饰,想拿过来给你看看,结果下人们说你去园子里散心了。”薛南山笑着,坐在了她旁边,“如今入秋了,多给自己加些衣服,当心风口里冷。”
“世子何必待我这么上心。”谢云锦强笑道,“你我不过是……”
薛南山却伸出手去,用拇指的指腹擦了擦她的嘴角。原来她唇角上沾了些胭脂,虽然不明显,却被仍旧被他擦去了。
“怎么了?”他笑道,“不开心?”
谢云锦眼波微动,却没有出声。薛南山端详着她的脸,忍不住探出食指,触碰了一下她纤长的睫毛。
手猛地被人打开,迎面便是谢云锦有些惊慌的面孔。薛南山也不恼,反而握住她的手,将她朝自己扯近了一些。
“为什么不高兴?”他问。
谢云锦叹了口气:“不是不高兴,是奇怪怎么老侯爷和夫人一直不来看望我们。就连拜堂那天……都不在。”
“原来你是为这个。”薛南山笑了起来,“我父母亲出远门了。得有些日子才能回来。”
“怎么这时候出门?”
薛南山却说这事情出的急。薛家三个儿子,他排行第二,大哥常年驻守在外,已经一年多不曾回家了。前阵子忽然有人传信说大哥得了急病,情况不太好,薛夫人实在记挂,央求着薛老侯爷同她出关外看望去了。
因着自己身上有疾,须得静养,又急着成婚冲喜,薛南山便被老侯爷挪到了这宅子里休养。他三弟年纪尚小,既不方便跟着去关外,也不方便到他这里来,于是便送到私塾里去了,等老侯爷回来了再去接他。
“竟然送去了私塾?”谢云锦一怔,“在那里住下了吗?”
“是,一应食宿都是有的。”薛南山点头,“只是毕竟比不得家里。他那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也不知道习不习惯。得空我去看看他。”
“这宅子这么大,也不多他一个人的地方,去把他接到这里来吧。”谢云锦对他道,“等侯爷和夫人回来,再送回广陵侯府去。”
“我可不同意。”薛南山故意拒绝道,“我那个弟弟,比我性情还好,知书达理,人也英俊。万一……”
“不知令弟今年贵庚啊?”谢云锦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他,“可有什么爵位?”
“我三弟今年……应当十三岁了,”薛南山迟疑了一下,“也……没有爵位。”
谢云锦一下子笑出声来。薛南山不解地看着她,扬了扬眉毛。
“不过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呢。”谢云锦打趣道,“更何况你是堂堂世子,你弟弟不过是位公子,你怕什么呢?”
看她觉得好笑,薛南山也跟着笑起来,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我这个人,生来就有个怪病,从来不改。”他轻声道,“凡有什么不是我的,我从来不惦记,任凭谁得了,也跟我没关系。但是一旦给了我,就谁都别想夺走。否则我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你不像个世子。”谢云锦打量着他说,“你这话说的自己像个疯子。”
“我就是个疯子。”薛南山凑近她的耳朵,轻轻啄了一下她的耳廓,“夫人不是一直问我是什么人吗?我说我是个疯世子,夫人信不信?”
这光天化日的,谢云锦脸上发红,急忙推开他。手指一碰他的胸口,薛南山就骤然咳嗽起来。谢云锦急忙抚着他的胸口顺气,连声问他可有没有事?
薛南山喘息着,好容易顺了过来。他握着谢云锦的手,虚弱地笑着说了句没事。
“夫人放心,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喘着气说,“我命硬得很,死不了,也不会轻易就死的。”
谢云锦却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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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午夜时要喝药,薛南山担心吵到夫人,就去书房里睡了,安排了两个人上夜,只说图个清静。
谢云锦劝了几次无果,不得已也只好吩咐下人看好时辰,仔细照顾世子,又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才回了房。
轩儿打来热水,辍儿服侍着她更衣梳洗。完毕后又给她端来了安神茶。
这里毕竟是宅院,下人不算多,规矩也少。本来在房间里伺候的该有五六个丫鬟,但谢云锦觉得人太多,就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几个守在外面,屋内的还是让自己带来的丫鬟收拾。
她们出去了,轩儿倒是高兴。她一直觉得那几个丫头粗手笨脚的,很不喜欢。现在屋子里清净了,就又可以和自家小姐说些私心话了。
谢云锦一天下来,也是有些累了。虽然没什么事,但总觉得心神不宁,就让轩儿取来篦子为自己篦头发。
她长发如墨,顺而柔软。轩儿小心地篦着,却看到镜中的谢云锦神色有些疲乏。
“小姐如今是世子夫人了,连老爷和夫人都要高看一眼。”她想着逗谢云锦笑笑,便打趣道,“等什么时候生个小世子,那就——”
“别胡说。”谢云锦制止道,“话不要乱讲,你当人别人听见了去嚼舌头。”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讲些别的。”轩儿俏皮地笑道,“我叫小姐叫得惯了,一时还有些改不过来。但有件事我觉得奇怪,正想说给小姐听。”
“什么事?”
“按理说这世子成亲,应当管夫人叫世子妃才对。可为什么府里上下都管小姐叫少夫人呢?”轩儿疑惑道,“而且他们又不管世子叫少爷,这实在是想不通。”
谢云锦刚刚摘下一枚耳坠,闻听此言倒是有些上心。她沉思片刻,叫轩儿过来,同她耳语了几句。
“你这话说的很在理,明天你帮我打听打听,记得要悄悄的,别太刻意。”谢云锦道,“另外,薛世子这几日应该会接三公子入宅,你去准备文房四宝,要贵重一些的,当做礼物给三公子备着。”
轩儿答应着,仍旧继续为她篦头发。忽然间她又想起一件事,便压下声来告诉了谢云锦。
“我今天去厨房领糕点的时候,听几个嬷嬷说了些事。”轩儿悄悄道,“小姐你知道,薛世子还有位哥哥吧?”
“我当然知道。”谢云锦点头,“好像……他还有一位姐姐,早些年的时候替公主远嫁给了胡族汗王。”
“小姐不觉得有些怪异吗?”轩儿轻声问,“一般都是指定正妻的长子为世子。薛家三个儿子,大公子也是个武将,有勇有谋,军功显赫。可不知怎的……先皇竟然指了二公子为世子,没有选他。”
“你说的这个,我当然也注意过,但事情太多,总来不及细想。”谢云锦摇头道,“你听到为什么了吗?”
“我只是听到一些传闻,未必是真。”轩儿看了看外面,见无人便对谢云锦耳语道,“听说……好像是二公子耍了些手段,陷害了大公子,才当上世子的。”
“这话不能乱说!”谢云锦连忙制止,“你跟我说说就罢了,以后全部忘掉,不准再和任何人提。”
“是。”
轩儿篦完头发,端着水盆下去了。谢云锦听了这些话,反而心思活络,睡不着了。
她想了想,便稍微梳了梳头发,批了件衣服,叫两个小丫头提着灯笼,送自己去薛世子的书房。
薛南山正倚在竹榻上看书,不时还有些咳嗽。看她过来,便放下书请她进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晚上风凉,夫人居然就这么过来了,难不成是想我了?”他调侃道。
“书房哪有卧房暖和,谁养病在这地方养,还不如回房去睡。”谢云锦不理会他,只管说自己的话,“无非是半夜起来喝药罢了,我又不是照顾不到。”
“就算回去,也是睡鞋塌,都一样。”薛南山笑道,“好歹这里还有张床,比鞋塌可舒服多了。”
谢云锦一听就皱起了眉。的确,薛世子自成婚来,几乎夜夜都卷着铺盖睡在鞋塌上。谢云锦不忍心,几次犹豫着叫他来床上睡,他偶尔才上来一次,还把一方宝剑摆在床中间,两个人各睡一边。
他倒是柳下惠,坐怀不乱。谢云锦虽然感激他不勉强自己,但仔细想来,他也的确是身子虚弱,不得不静养。
看着他如今三灾六病的模样,和当日在客栈时的风光大相径庭。谢云锦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觉得惋惜,又好像有些心疼。
“成婚那日你不是挺好的吗?还躲在喜被里吓我,怎么一会好一会坏的?”她皱着眉问道,“先前还在屋顶上杀了几个刺客,今天就这副样子了……”
“不瞒你说,还真是那伙贼人害的。”薛南山咳嗽道,“那个裘大夫开了药,本来渐好了。想不到动了一次武,一天一天的又不行了。改日还得再请他来府上一趟。”
谢云锦叹了口气。她去桌上倒了杯茶给薛南山,看着他喝过后咳嗽减轻,才稍微放下心来。
“对了,三公子什么时候去接?”她问。
“明日或者后日吧。”薛南山道,“消息已经递出去了,三弟很高兴,说要谢你呢。”
“这份谢我可担不起。”谢云锦笑道,“还是世子爷替我收了吧。”
她说着,又为薛南山盖上了一层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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