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淅沥,开始下雨。
天气一下子冷起来了,似乎突然就到了冬天。
父皇从没有哄孤的习惯,一切只能孤自己想通。
孤倚在软枕上看书,殿内灯火通明,司册女史在帐外敛容侍奉。
还是那本《徐明传》。
大梁立国后,徐明曾经因坚持出击柔然触怒天子。
那时候天下刚刚结束动乱,民生凋敝,高祖决定与民休息,不动劳役,减免赋税,尤其暂停对外用兵,以和亲为主。
孤理解。打仗烧钱,高祖没办法。
徐明反对,当庭痛骂高祖“牺牲妻女以求苟存”,差点被高祖拿佩剑砍了。公孙询等拦了下来,内朝七十几位王侯、国公、将军又争论了数日,最终还是确定了“垂拱无为”的国策,徐明郁郁不平。
高祖一朝,垂拱而治二十年。
徐明去世,以比国公礼仪高一级的诸王礼仪下葬,当时还去了两位皇子致哀。
徐明死后不到三年,他的孙儿就被人揭发谋逆,揭发者还是徐明的旧臣。
高祖老了,对着威烈皇后痛哭:
杀功臣之后,恐负千古骂名。
不杀谋逆之贼,则江山何存?
威烈皇后有胆气,令族弟召徐明后人而杀之。当夜,内朝急出诏:诛徐氏三族。
《徐明传》收录了当时的诏书,总共二十六条罪证,从私下敛财到辱骂帝后,从豢养强兵到谋反叛逆,桩桩件件都是灭族死罪。
孤一条条读下来,倒是没觉得高祖与威烈皇后做的有什么不对。
只是有一点奇怪:
其孙谋逆——就他一家谋逆?不勾结勾结外邦,或者与其他家族合谋一下么?
徐明家族势力甚至远不及当时的公孙氏辅国公,凭他一个家族短短十几年经营,妄想可以推翻大梁萧氏,是不是太天真。
读到这里,《徐明传》结束了。
孤也开始打哈欠,于是让司册女史拉开帐子,召人过来给孤洗漱。
正要抬手,忽然发现最后一页后面,还有点什么东西。
有了上次的经验,孤马上又侧过身向内侧,细细查看。
果然,最后一页纸张居然有夹层。
夹层中抽出一张细细的布帛,上面写:
九江有大鹅,不知畏人,性猛无惧。
南山有老虎,逡巡多愁,遇人则走。
未闻鹅食虎,但闻虎食鹅。
孤读了两遍,觉得九江那只鹅指的是“萧骞”。但是“逡巡多愁”的明显不是孤吧?孤的性格,自觉是勇猛决绝。
是凤之?
写字条的人神神秘秘,话也不说清楚,到底是谁?
孤把字条塞回书页夹层中,心想,在内宫行踪诡异,还不表明身份……莫非是鬼?
就这样想东想西的,孤渐渐入睡了,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见孤骑着一只斑斓的大老虎,从来光殿上空越过。
接下来半个月,凤之都没有来太学。
内宫人不敢当着我们的面议论,但流言已经席卷整个京都。所有人都知道了九江王子骞杖责符冲的事,公孙氏血脉断绝,符家冷眼旁观,皇祖母只是让萧骞闭门思过,而庆安姑姑到如今都没有露面。
符冲符凤之,成为京都贵胄的笑柄。
孤几次去文华殿想看看凤之,但殿门紧闭,殿外侍者拦住了孤。
“公主请回,”侍者态度坚定,“小公子不见客。”
孤在外等了一回——但也没耐心等很久。
既然他不开门,孤就不去了。
毕竟这时,孤与凤之并不是很熟。若非庆安姑姑的关系,孤根本不会在父皇面前维护这个嘴硬、倔强、长得漂亮、但不识好歹的凤之哥哥。
至于众人为什么这般行事,孤百思不得其解。而除了对王子骞表示愤怒,孤别无他法。现下连为自己报仇都不能,何谈为凤之出头。
也是从那时候起,孤切实明白了自己的孤弱,开始考虑如何增大自己的力量,不依靠父皇的权威,自己凝聚一群有影响力的文武官员、王侯贵胄。
孤根本没意识到:这本来不是一个公主该做的事。
太学中,贤哥哥托孤带几瓶西域的伤药给凤之。
“这是高昌的秘药,治疗皮肉伤有奇效。凤之应该也认识。”贤哥哥说,“他知道怎么用,你只管拿给他就好。”
宣凑过来,打开其中一瓶一闻:“啊,好臭!”他连忙捂住了鼻子。
贤把药夺回来:“毛手毛脚,小心撒了。”言辞之间,竟然颇为珍惜。
宣眼珠一转,笑嘻嘻道:“贤哥哥~”他拉着贤,学着孤说话,“这药是不是很贵?高昌犹在柔然以西,交通不便,秘药产量又小……我记得这一小瓶能换一匹大宛马吧?”
贤把瓶塞塞好,淡淡道:“恶不恶心,多大的人了,还学孩子说话。”
宣耍赖道:“我还小嘛~贤哥哥送我一瓶?”
孤亲眼见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捣乱。”贤说,“你拿去能干什么?左右也是浪费。鸾儿,让人把这些收好。”
孤赶紧在宣哥哥眼巴巴看着的情况下让人收起来了。
宣一直盯着侍者收了药,还伸长脖子去看,被贤敲了一下。
宣愤怒地捂住头:“真是亲兄弟不如把兄弟,你送凤之好几瓶呢,送我一瓶都不可以?”
贤斜了他一眼,脸上写着“懒得理你”。
“鸾儿这几天见到凤之了吗?”贤说,“若见到了,让他尽快回来太学上课。”
孤摇头,踌躇一会儿,问:“贤哥哥为什么不自己去文华殿找凤之哥哥?”
贤微笑说:“我最近太忙。皇祖母也放话说让凤之静养了,也就鸾儿你还能去文华殿。”
孤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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