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雾仙子柔柔倚在乌鸢怀中,“哥哥,近日你公务繁忙,都不来看我了。”
乌鸢搂住妹妹的手一僵,轻轻推开温软身子,低声训斥,“莲雾,我与你说过几回,你已长大,不可再与小孩儿一般胡闹。”
“在哥哥身边也不行?”莲雾笑得娇俏可人,再次抱住他,“别处颇无趣了。”
乌鸢叹气,转头看向身边两盏人形灯。
青葙在一边微笑,笑中似乎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那个叫耶若的小仙则是瞠目结舌,眼睛毫不避讳正盯着二人。
他再次垂眸,看着这几日兴致高涨的莲雾,向自己展露欢愉笑意,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在极瑶天时不曾如此,贬至玉完亦不曾如此,心性清冷的她,与自己相处时,展露出的笑意也是缥缈清淡的。
她是极瑶最遥不可及的上仙莲雾,最后剩得残魂一点,融纳己身仙神,再由自己亲手带大,相貌虽无变化,可终究某些地方是会变的。
比如此时她对自己展露出的这半刻的欢愉。
比如称呼,比如相处,比如她流露出的绝非情爱的爱意。
……
他看着她的笑,怦然心动,却不能流露出半点有悖兄妹之道的情感。
他爱过也恨过,想远离想逃开,可他们又能去哪呢?
他很痛苦,可那也只能他单方面的痛苦,她毫不知情,他又怎能让她知道?
我是你的哥哥,但我爱你,你也爱着我。
——不。不能这样,这只会让他二人再次陷入万劫不复。
就这样看着她长大,让她依偎在自己身边,看她在怀里笑,就好了。
乌鸢冷住神色,将怀中人儿往外推开,心如刀绞,语气冰凉,“你已长大,就算见了哥哥再亲切,也是男女有别,不可胡闹。”
莲雾撅起嘴,“哥哥从来只会板着脸训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乌鸢对莲雾的娇嗔不知作何表示,却一下注意到那个无极宫的白衣小仙正看着他,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眼神中带着愕然的悲悯,不禁心生恼怒——他有身为极瑶上仙的矜持与尊严,还不需要一个玉完小仙的悲怜和同情。
青葙目睹一切,依然不动声色,拉着耶若作礼告辞,两人走出紫藤书阁。
“本想带你看看紫藤书阁上下,可惜没来对时候。”青葙回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耶若,放缓了步子等她跟上。
他时常奇怪,明明自己走的不快,为何耶若就是跟不上呢?
却不知耶若是有意落在他身后,避免并肩而行,相处无言的尴尬。
她道,“哪有,上仙,我见识了好些事物,简直是大开眼界。”尤其是那莲雾仙子奇怪的变化,还有这对古怪兄妹的相处。
“那便好。”青葙显然不打算就某些事情展开二次对话。
可是耶若对某些事情实在感兴趣,如果面前是银月,她肯定就没羞没臊地问出口了。然而如今走在自己前面的,是不大相熟的青葙上仙,那就只能……
旁敲侧击地问了。
“上仙,莲雾仙子性格变得好快,之前咱们遇见她时,不是还一直说无趣么?”
而且看那副样子决计不是因为没见到乌鸢才无趣的,而是她真心觉得无趣。
青葙沉吟片刻,才在前面道,“我也不甚清楚。”
“哦?”耶若将信将疑,料想青葙有意瞒着她,她便不再追问。
青葙行在前方,长眉微拧。长年无趣着的莲雾仙子性格变化确实突兀,其中必有缘故,只是他一局外人,不便深究。
他们走在路上,没有交流,气氛依然十分尴尬。
不过依然是那样一副光景:青葙无知无觉,耶若垂头跟在他身后,暗戳戳地咬牙切齿地尴尬着。
直到她听到同蒿一声唤,“大人!小仙子!”
耶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仰头笑道,“啊呀,同蒿好。”
同蒿从堂侧小道的尽头冲过来,衣摆拂过路畔花草,花草摇曳生风。他一直冲到耶若跟前才停下,上下打量她,却断断续续地没说出话,“小仙子……你……没事……啊不,你玩得快活吗?”
耶若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暖意渐生,这个只与她有着半天交情的仙官,不仅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反而在关心自己有没有事。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同蒿仙官,以后莫叫我小仙子了,我叫耶若。”
同蒿左右打量二人,确定没发生什么事后,又哭丧着脸向着青葙道,“大人,又来了三摞文函,按这送过来的光景,一直到除夕都不会停了。”
“除夕?天上也过年么?是……”耶若此时兴冲冲地插了一句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又硬生生把话头压了下去,“啊,你们继续。”
青葙回首看她,旋即开口,“除夕当晚诸仙来朝,是天界每年最热闹的时刻。”
“也是最忙,忙到整个玄台的大人们都要去天庭听调,动不动就站他个一天半天的。”同蒿补充道。
诸仙来朝。
耶若心里一动,她想起每年的除夕夜,临曲地仙都聚在土地庙里,灶神却是从来都不在的。
土地说,灶神上天做汇报去了。
灶神经常恶狠狠说,你们家灶台扫不干净,我就上天庭告你!
也就是除夕这一天,灶神要来告状了,要来天庭。
一个想法在耶若的脑海里埋下了种子。
青葙又在堂上批阅文函,直至夜半。
堂上文函摆了一摞又一摞,同蒿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外面搬回来。
青葙在此时停了笔。
玉完仙者,自然不会轻易疲乏。他完全可以像往年一般,三日不歇,将堂下文函一气批完,之后还有余力更衣上朝,恭立一天听候调度。
今年与往年不同。他垂眼批阅文函时,余光总能看见白衣少女在四处晃悠。
而此时她已坐在地上,把头靠在桌旁,呼吸长缓,睡得安然。
十二月寒凉,耶若尚无护身仙术,因恐她受寒,青葙缓缓起身,伸手想将她唤醒。
耶若轻轻一偏头,长睫微颤,砸吧砸吧嘴,转过脸去继续安睡,侧颜清丽可爱。
青葙见状,伸出的手即刻顿了顿,又顺势送了出去,揽住耶若纤瘦的肩,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同蒿的声音轻轻从旁边传了过来,“大人且歇歇,将小仙子送回去休息吧。”
青葙点头,“你也去休息罢。”
百草司离青葙府邸并不远,再加上腾云起步时动作大,他担心吵醒了耶若,就缓行在路上。却不料刚出了门没走几步,怀中原本柔软轻盈的身子,还是逐渐变成了块木头,直挺挺地架在了他胳膊上。
青葙停了下来,无奈叹气,“醒了?”
怀里的耶若唰地睁开了眼。
其实耶若在被抱起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有些迷糊,等到完全明白过来之后,马上浑身僵硬地不自在起来。
她尴尬轻咳两声,“额咳……是,多谢上仙,我自己可以下来走了。”
青葙微微躬身,将耶若放到地上,顺带还扶了一下脚步虚浮,站立不住的她。
耶若大窘,垂了头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言。
尽管明了青葙上仙不通男女□□,可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她还是会忍不住尴尬忘言。
也不知青葙上仙知晓她用这番心思去揣度自己,会不会着恼。
不,着恼不会,他大概会无语。
耶若懊恼着感慨,果然自己是凡根未除啊。接着她开始谴责自己——真是肤浅得紧,也无怪难登大道。
可就在她思绪翻涌时,刚刚播下的种子破土冒芽而出。
就在两人走近青葙府邸,青葙轻轻把门合上时,耶若忽然道,“上仙,你能否除夕时带我去趟天庭?”
青葙关门动作没有停顿,合上门后才转身看她,神色平静安和,与往常别无二致,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就是……”耶若觉得有些心虚,手都不知应该是怎么比划了。
她打着哈哈继续说道,“就是,参观参观嘛,哈哈,除夕啊,诸仙来朝,多热闹啊,我就是想去长点见识……”
“不行。”青葙徐徐道,语气淡的像弥散九天的烟云。
“什……什么?”耶若有些傻眼。
于是青葙重复了一遍,“不行。”
耶若根本想不到青葙会拒绝自己。
玉完天性子温和的青葙上仙,对她来说,似乎一直是有求必应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一向谨守枯荣道的他,可以为了她,引生鬼哭。
一向不涉闲事、从不蛮来生作的他,瞧到她受伤,会强行把她带至玄台。
一向思虑周全的他,看见她失神垂泪,一念之差就将她带回府邸。
于他而言,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是旧友之徒。
他对耶若的好,耶若都放在心里,甚至都有些习惯了。
耶若觉得荒唐得紧,明明她才与青葙上仙认识没多久,居然就习惯了。
这大概就是青葙其人的独特气质——他能让每个接近他的人,都特别容易信任并依赖着他。
然而此时,他在说“不行”。
耶若看着青葙,清俊脸庞上还是那般的沉静安和,可她却发现这样的他其实没有什么表情。
她幡然醒悟过来,青葙那接近放纵的温和下,有着一条他自己划出的界限。
在那条界限以上,怎样都可以,什么都好说。
可是一旦逾界——
不,没有一旦,因为他不会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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