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之帘,向空中聚收,隐入九天千千万万繁星中。
一袭寒云白衣就卧在这苍穹下,枕着嶙峋溪石,双目闭合,呼吸绵长。
明月空照,枯树残影斑驳,映在他衣他眉目,无端留下一片阴翳。
银月没有睡着。
他可随心披星幕,亦可借醉枕天河,本应逍遥无极,却被一缕衣香占据心头,牵引困禁,不得脱身。
银月半张眼,伸手引握于半空,却什么都抓不到。方才那衣香就在他身旁,触手可及,而现在已经幽不可闻,犹如星河崔巍,不可能及。
后宫门处传来花草响动,银月没有转头,他知道是白君。
“尔在做甚?”与平时残暴不耐不同,白君言语中露出些许疲意。
这是他化身结界,过度损耗灵气的结果。
“暑意难消,我在找扇子。”
“现下是严冬。”白君冷冷道。
“是啊。”银月悠悠收手,重新枕回头下,眼望在九天星辰间隐约出现的仙阙宫台,一时无语。
良久,白君才道:“吾化身为光障时,耶若随青葙出岛了。”
“吾知吾知,”银月扬扬手,手里有张写了字的信纸,“青葙告诉我了。”
他沉默一下,这才低低道,“这傻丫头。”
“吾去接其回返。”白君转身。
“不必,”银月叫住它,“她若要回来,自会回来。况且我明日就走,恐怕难以顾及她心情,倒不如让青葙带她闹闹。”
“尔欲出岛?休忘记渐离之禁足惩办。”
银月嗤笑,“你见我何时在意这个?”
“……”
“还是……白君你少了那丫头作陪,反睡不踏实了?”银月语带揶揄。
白君默不作声,慢步过来伏于树下,一副默认了的模样。
银月见状,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伸手过去,抚了抚白君毛茸茸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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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若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
“非玄台仙,未得宣召不得出入天庭。”
耶若一张脸涨得通红。青葙说的每个字都在理,她甚至怀疑这就是玉完天条里的某句。
耶若看着青葙一袭蓝杉立于院中,他的脸被院中异草荧光一映,更显冷清,冷清得不近人情。
他一向如此,活得无比通透,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说一不二。
看着他那无怒不喜的模样,耶若有些着恼。
众仙皆道青葙上仙为人温和可亲,耶若也这样觉得。
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没办法和青葙正常相处,两人独处时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尴尬,不过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彼如莲,平实安顺,却在无形中拒人于千里。
青葙最后留下的话语淡不可闻,“早些休息。”
耶若赌气回房,和衣睡下,辗转彻夜,终于在天光乍现时迷糊睡去。
醒来时天色早已大亮,耶若在云床上翻滚良久,终于是起了床,在青葙府中溜达个遍,愣是找不到人。想起昨晚那几摞堆成山一般的文函,她恍然——青葙大概已去百草司处理公务了。
她不过是想看灶神一眼,又不是去撒泼捣乱,连这都不让吗! 耶若气极,恶狠狠地把房间收拾整齐,没忍住又给院里的花草灌了仙泉,扭头出门向百草司走去。
青葙余光扫到素手添茶时,少有的怔然。他偏头看去,便见一双明眸……饱含着怨念。
耶若一推茶盏,硬邦邦道,“喝!”
青葙微微笑了,搁下笔,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耶若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喝完!”
青葙果真依言饮尽茶水,耶若眸中怒意稍减,把茶杯从他面前挪开,抱起批好的一叠函件走了下去。
青葙望着她愤愤然的背影,凝了笑意,漆眸翻涌起不可言状的情绪。
同蒿早就发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于是借了搬书的理由,把耶若从堂下拉出来,在去紫藤书阁的路上展开了各种追问——
“小仙子,你和大人怎么了?”
耶若惊叹于同蒿敏锐无比的洞察力,果断顾左右而言他,“同蒿仙官,我叫耶若。”
“耶若小仙子,你和大人怎么了?”同蒿无比自然的加了名称,继续追问。
“我给他倒茶啊!”
耶若从同蒿眼中看出他半分都不信,少不得想多解释几句,却不料被同蒿一把拉住——
“等等!”
耶若被拉得身子一歪,好容易踉跄站住了,一定睛就看见祝火司掌事肆饮正站在前方。
只见他面色阴沉,周身火气欲敛还散,曳地衣摆鼓荡,熊熊红焰舔舐着周围空气,温度骤升。
耶若见肆饮目露怒意,就朝着他目光看去,岂料视线被同蒿所挡,于是她往前挪了挪,想看清楚肆饮在看的是什么。
同蒿紧张得又是一把将她拉住,低声道:“小仙子,别过去!”
耶若按住同蒿的手,身子往外探了探,一眼便看到一穿着水蓝素衣之人正与肆饮遥遥对峙。
耶若身子很快又被同蒿拽回来,他显是惧极,说话舌头都快打结了,“小仙子,这可不是好玩的,肆饮与谨观两位大人打了照面,怕是又要打起来了,咱们绕路而行是要紧的,快走快走……”
“谨观大人?”耶若被同蒿拉着往回走,还不忘问道,“他可是押水司主事?”
“是是是,快走快走!”
同蒿拉着耶若急急走出两步,忽然惨呼一声,“好烫!”他后衣摆处此时无端燃起火焰,还逐渐蔓延而上。
同蒿手里捧着一堆书函,空不出手扑打火焰,只好不停地跺脚惨呼,“着火了着火了!”
耶若把怀里书函往地上一堆,赶忙俯身帮他扑火,嘴里喊道,“你站住!我来!别跳了,跳着生起风来,火岂非更大了?”
两个人正乱成一团,一个低沉、充满威胁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正是祝火司主事——肆饮:
“你们两个,见了我就跑?”
两人哪还有心思管那么多,一门心思只有灭火,把肆饮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啊啊啊!”
“仙官冷静!火就快灭了!”
“不是!快烧到地上的文函了!”
“那你走开点……等等!是走!不是跳!你看,火又旺了!”
“你们……不理我?”
被忽略在一旁的始作俑者肆饮不由有些恼怒,尤其是回头看到对面那人扬起的讥讽微笑之后,更加上火,于是一扬衣袖——
同蒿叫得更惨了,脸色急的通红,“我屁股着了!!”
“哇!”
这样一来,耶若扑也不是不扑也不是。而且她还发现,这火虽烧的凶,却只烧着衣服,不伤皮肤。不过听着同蒿仙官的哀嚎,怎么说也算一等一的惨烈,看来疼也是真疼的。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时,一丝水汽从空中某处汇聚而来,晶晶然涌向同蒿仙官后衣摆。水汽成膜,裹住燃起的火光,火光渐熄,同蒿的衣服也完好如初。
同蒿吓得一下跌到地上,说不出话,怀里还是死死搂着那堆文函。
耶若赶紧过去扶他,“仙官!没事吧?!”
与此同时,耶若与同蒿眼下同时晃过一抹水蓝素色。
耶若抬头,看到押水司主事不知何时已至面前。那人衣袂悠游,飘荡身侧。他舒扬眉目间带了几分阴柔气,生得极美。若非听他出口乃是雅淡男音,耶若几乎要将其认作是某位绝色女仙。
谨观对两人微微一笑,弯腰伸手,将不在状况之中的同蒿拉了起来,“没事吧?”
同蒿十分惶恐,只好一个劲地点头哈腰,“不妨事不妨事,多谢谨观大人出手相救。”
旁边的肆饮听到此话,从鼻腔中哼出了一声,把吓得同蒿冷汗连连,回转身子又向着肆饮鞠躬,“多谢肆饮大人手下留情。“
“肆饮,怎可这般冲莽失礼。” 谨观语气轻柔,却有嗔怒之意。
肆饮闻言却似被点燃一般,三道流火反手挥出,直击谨观面门而去。
耶若和同蒿已经搂抱两叠文函缩到一边了,此时见肆饮忽然发难,吓得抱作一团。
谨观一扬袖,一道水墙立起,恰挡在前,化去流火攻势。
他飘然收袖,不疾不徐道,“你急怒之下,流火准星向来把握不佳。这点我从前便教你要改,你却至今未曾改掉。”
肆饮盛怒之下,翻袖又挥出几道流火,“闭嘴!”
谨观踏前一步,飒然接招。
于是二人应声而战,登时水火相斗,往来轰然。肆饮出招至阳至刚,迅急势凶;谨观之术却极阴极柔,以小化大。
两人术法分居两个极端,却苦了在一边蹲着的耶若与同蒿。
“完了完了完了,又打起来了!”同蒿哭丧着脸,“得赶紧把大人叫来,不然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还不是我们?”
“又?”耶若看着眼前相斗的一红一蓝两道身影,害怕之余竟然还隐隐有些兴奋,多半是因为好奇,“他们经常打架?”
“你刚来玉完天大概还不知道。这二位大人,当真应了那句‘水火不相容’的老话,他们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一见面就打,一见面就打!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场合,总之一见面就能打起来!”
“闹得这么凶,天帝不管吗?”
同蒿连连摇头,“管?他们想打管得了吗?就连天帝都不敢放他们同处,宣朝时能错开就尽量错开,这两位可是曾经把稼穑老爷的府邸闹翻过的,让稼穑老爷在大人府上住了大半月呢。”
蓦的,又是一阵红光冲他们扑面而来,水光凭空出现为他们挡去灾劫。那火焰拍在水上,并不败灭,转而炸开星星点点,向周遭地面砸去,转眼把地上栽植的灵草烧成一片……
耶若瞬间知道那个稼穑老爷的府邸是怎么被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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