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相去甚远,秦王的家事,终究历经辗转传到了赵国。故人皆是悲喜交加,庆幸启伽还安然活着,却不料她成了秦王的妃子。
不同于上次启伽被赐婚给赵嘉做姬妾,这回司马尚不愿隐忍,直提刀要了匹快马,欲上秦国与秦王拼命。好在此时司马恕比他理智,死活不让他轻举妄动。
“父亲!你到底是为了救回启伽,还是不愿她在秦国丢了司马家和赵国的颜面”这是他说在明面上的话,暗地里他存了很大私心,或许跟着秦王,比跟着赵嘉好上百倍,至少启伽的子女不用随她没入贱籍。
到底是宝刀已老,司马尚闷着一肚子气没地儿发,把自己关进寝室里,久久不愿见外人,整个将军府气氛都沉闷怪异。
赵府则相对平静,启伽走后一切都没有变,就像她从未来过此处,只是那个简陋的小院儿里多了她的三个侍婢和一只白貂。
姣姣喜极而泣:“她还活着!可秦王为何要她做妃子呢?听闻秦国战败与我们姑娘有莫大关系,他为何这样做”
阿善服侍过秦王多年,了解甚深:“许是大王还惦念着我们姑娘的好。”她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低下头去补了句:“不过也说不准,人都是会变的。”
之后姣姣还特别多事,偷偷向府里的人打听了赵嘉的近况,得知他今日老是魂不守舍夜夜难免,她就扬眉吐气,得意道:“谁叫他以前老是欺负我们家姑娘,现在知道我家姑娘有别人惦记了,知道后悔了?”
消息传入赵国当日,李严离开了邯郸。姣姣想,这样痴情的严公子真是好生可怜,他应当是认为邯郸城里再无他能够留念的东西,看得倦了,就走了。
这十几年里,她几乎与启伽寸步不离,李严如何对待自家姑娘,她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严这半生木讷严谨,唯有在见到启伽时会忍不住开怀一笑。启伽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情,但他替她挨罚,带她玩闹,还帮她教训以前欺负过她政哥哥的世家子弟……她缠着他追问秦国的消息时,他一定心疼极了吧?
只是这人间风月,与他再无瓜葛。
在邯郸以西,秦王殿中的灯火一直燃着,在黑夜中既突兀,又无力。
赵高上前,轻声提醒道:“大王,夜深了,奴才服侍您就寝吧?”
秦王没有抬头,依然借着弱光批阅大臣奏上的竹简。气氛压抑凝重,他顿了顿,平常语气般的问道:“这是第三日了?”
赵高猛一思量,应当是说的司马启伽绝食至今的时间,他壮壮胆子,声音微弱无比:“回大王,马上就是四日了。”
秦王自然明白,这些天他心里时时刻刻盘算着,比赵高数得可清楚多了。他问:“契成宫那位,死了没?”提起司马启伽,他说话就会刻意难听伤人。
突然有小个太监跑到殿外,与秦王殿中当值的太监窃窃私语。秦王见此,拧着眉,竹简在他手心里沾上了冷汗。
当值太监又小跑过来同赵高耳语,这一系列繁琐复杂的流程看得秦王心烦意乱。最后赵高告诉他:“大王,司马夫人晕过去了!”
秦王用尽全力将手上的竹简狠狠摔在地上,向契成宫疾走去。一路上,他向传话的小太监了解到了大概情况,气得语无伦次。
“寡人不让你们给她吃,你们就真不给吗?”
“大王饶命,奴才们劝了夫人百十回了,夫人就是不肯,连水也不肯喝,这整整四天,自然就脱水了。”
“太医到了没?”
“太医倒是到了,给开了药,夫人昏迷着,灌不进去。”
昏迷着都灌不进去,那便是她自己不想活了!他还没叫她死,她竟敢不活!
到了契成宫,簌簌守在启伽床榻前急得直哭。秦王看那躺着的女子面如死灰,心头猛一阵抽搐,顿觉寒凉刺骨。她看上起血色全无,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宛如一具尸体。那一瞬秦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畏惧,即使质于敌国,即使战于沙场,也从未这样畏惧过。
他真害怕,司马启伽就这样死了。
没有人见过这样失态的秦王,他近乎嘶吼道:“你们都是废人吗?一个女人都看不好!”话虽平常,可语气太过激烈,浑然不似他一贯的作风。
众人跪下谢罪。秦王稍稍平复了些,极力压低嗓音,道:“她还欠我东西,要是她死了,你们都去陪葬!”霎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都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簌簌哭问道:“舅舅,你早不该让我姑姑抄刻那兵书的!若是你早知道了会这样,你是不会让她抄的吧?”
秦王不回答,一拳打在柱子上,硬生生砸出一个拳头印子,他自己的手上也鲜血淋漓。
簌簌说:“舅舅你不回答我,我就当默认了!”
秦王回过身,看着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启伽,呼吸都沉痛不已,只差那么一点儿,他就会崩溃。
启伽突然跳起来,站在床榻上,双手叉腰露齿大笑:“哈哈!后悔了吧!你要是折磨死我你就找不到人报仇撒气了!”
众人皆错愕惊异。秦王微微一抖,接而脸色万分难看,他恶狠狠地说:“你戏弄我!”情急之下,没有刻意称自己为“寡人”。
启伽止住笑,拿袖子擦拭干净自己脸上和嘴上的白米粉,顿时就重有了血色。她神情骄傲:“也不是故意戏弄你的!一开始确实想饿死就算了,可后来一想吧,我死了,亏的可是我自己,你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我才不会便宜了你!”
秦王又语塞了。宫人们立马跪下缓解尴尬:“大王恕罪!我们真不知此事!”
“他们是真不知道!我自己偷吃保命的!”
秦王一把将启伽从床上揪下来,这样他就能俯视她,在身高气势上就可以占绝对优势。他看着她,眼里是光亮也是寒冰,嘴角挂起一丝浅笑:“司马启伽,你最好给寡人乖乖活着,你要是真死了,寡人会要整个赵国给你陪葬!”
启伽踮起脚,回怼:“我一定好好活着,我就跟你耗上了,看咱俩谁先把谁折磨死,你要是先死了,我就正大光明回赵国去!”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你比我老,一定会先死。”
秦王瞪她一眼,吓唬她:“你这辈子也休想离开秦宫。”
你这一辈子,也休想离开我。
他竟然在心里默默回忆了自己跟启伽吵了三句了,意思就是,再吵一句,他就一定会输。这小丫头的嘴皮子可不是一般厉害。其实每一个人的嘴皮子都比他的厉害,只不过旁人都畏惧他,不敢同他争辩,司马启伽可不怕他!
秦王果断转身,大步走出启伽的寝殿。远远地,听她在身后大喊:“嬴政!那现在我可以正大光明吃东西了吧?”
他没回头,淡淡地说:“撑死你。”然后立刻长舒一口气,顿觉轻松无比。还好她没事。
次日,启伽戏弄大王一事在整个秦宫传开,莫说仪姜为首的嫔妃嫉恨,就连前朝的大臣也哗然不已。此前在赵国战场上,秦王就因着启伽的乞求吃了大亏,蒙恬本就不满她,听闻这些宫闱之事,更心烦气闷。
一下朝,他留下单独面见秦王。毕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蒙恬直言不讳:“大王,那赵国女子到底什么好您实在太娇纵她了!”
秦王待蒙恬确实很不一般,竟还会对他微笑。
“寡人自有分寸——她身边那个小侍卫如何了?”很难得,他会记住这个微不足道的人。
蒙恬不悦,却不敢不回:“听闻他从前吃过很多苦头,现在有机会建功立业,比寻常将士更拼命些,倒是个可塑之才。”
想到这“可塑之才”是启伽身边的人,秦王竟有些得意。他说:“寡人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回去吧!”
蒙恬走后,契成宫换血似的调换了一大波人。各宫安排在契成宫的眼线统统被拔出,当夜就被赵高流放,替换过去的,都是赵高精挑细选出的老实本分的宫人。
长定看夜色,愈觉它深得可怕,早知若此,当初何以来这异国他乡栗衫安慰她:“大王最不喜有人在宫中搞这些小动作,若咱们宫中有这样的人,定也是同样的惩处。”
“是吗?”她岂会不知,宫里这样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就连她和杜若宫里,也有好些眼线。秦王早是心知肚明,可他哪有闲心去操心这些后宫的小事他眼里,除了天下霸业,就只能装得下一个司马启伽。
秦宫里美人如云,连宫婢都是姣好的模样,整个秦宫色调沉暗,唯后宫中男男女女衣着色彩纷纭。
长定初来便知,秦王不准秦宫中除他以外任何人穿玄色衣服,此外,白色也不可穿,除非国丧。她想起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自四岁起她便喜欢穿一身玄衣,随她父兄骑马狩猎。她偶尔也会换白色的骑服,仍从不喜好打扮红妆,少有着女装的时候,简直若天神下凡,令人不敢侧目。就连长定这样的大家贵女,也羡慕她的美。
但这些,是不为秦宫人所知的。
仪姜沉不住气,一早备了礼物登门造访。契成宫四季有花,隔很远就能闻到香气。
簌簌正在教启伽习秦文,见仪姜来了,起身相迎。唯启伽傲慢,从不把秦王的妃子放在眼里,她冷声地问一句:“你又来干嘛?”
仪姜行了妃嫔之礼,道:“之前待姐姐无礼,还望恕罪。”
“别!”启伽说,“你比我还大几岁呢!”
仪姜命人呈上礼物,竟是件素白的衣裳。
“过几日便是小公子的满月宴,妇人们应着白衣,寓意祝贺小公子今后清于世人,一尘不染!”
簌簌瞪大了眼,指着她大叫:“你胡说!我舅舅不准秦人穿黑白二色的衣物,你糊弄我是傻子吗?”
仪姜早想好了说辞:“公主久不出契成宫,还不知道吧?大王新定的规矩,凡涉及王室子嗣的仪典,皆是可以穿戴的。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大王。”这几日前朝事多,纵然簌簌真去了前宫,也见不到秦王。
启伽说:“你把东西放这儿就走吧!”她到秦国,一个字也不识,若真要逃走,根本出不去咸阳,识字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应付嬴政的风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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