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小说:伤秦 作者:董三生
    处理好今日的政务,已然夜深。火光在油灯里晃动得乏累了,宫人才将它们熄灭。

    秦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似是很不以为意,他问:“契成宫那位,近来可好?”他已经半月不曾见过她,自封了她夫人,他便再没有踏足契成宫,她也老实,亦没有踏入他寝宫半步。

    “回大王,司马夫人一切尚好。”

    一切尚好,意思是没有他出现在她面前的缘由。

    秦王轻咳了一声:“那泼妇没给寡人惹什么祸端吧?若是她胆敢搅得寡人后宫不得安宁,寡人定不会轻饶她!”说这话时,他目光一直定格在自己的衣袖上,今日,他穿的玄色。

    跟了秦王这些年,赵高很会迎合他:“奴才听闻司马夫人不喜欢同其他妃嫔交好,好几次向太后问安,她都没有去……也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

    正重下怀!

    秦王抿嘴一笑,亦正亦邪。他道:“她是习武之人,哪就这么娇弱了这分明就是不给寡人省心,向寡人示威呢!”他很惬意地整理好衣衫,起身说,“赵高,你同寡人一道去契成宫瞧瞧,看她能有什么古怪!”

    赵高唯唯诺诺跟在秦王身后。为保性命,他极力憋住笑,不可一世的秦王,竟不敢单独面对一个弱小女子。

    契成宫很静,不同于从前的司马府,这里虽奢华美丽,却让启伽厌恶。路也多,花也多,然她极少在宫中闲逛,唯有偏殿那间武殿,她倒是去过几次。

    秦王一到此处,看见的便是这死气沉沉的景象,落花堆满了石板路,也飘荡在池水中,可一眼寻遍,仍没有她的踪迹,只余宫人们静静打扫着落英,就连她们,也不曾交头接耳。见了秦王,宫人们纷纷跪下行礼。他问:“你们主子呢”

    还没有人来得及回答,簌簌便从正殿赶来,合身扑向秦王,她乐不可支道:“舅舅,你让我来跟姑姑同住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会常常来看我,这都多少天了,你怎么才来”

    “姑姑”秦王半眯着眼,听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词。

    簌簌说:“你说这宫里住的是我舅母,可姑姑不让我这样叫她。姑姑好听,比舅母好听!”簌簌心性单纯,说话也直白。

    秦王冷笑不语,尤更胜雷霆之怒。他瞅得簌簌心头发麻,她吓得抽搐着半边脸,问:“舅……大王,我说错话了吗?”

    “你姑姑呢?叫她滚出来!”

    这是封妃之后他秦王第一次见启伽。依照宫制,她着了笨重绚丽的华服,梳起秦国后宫时兴的发髻,头上还有不少精贵的钗钿。她就立在花树下,隔了一段距离望去,半掩着脸,似真似幻,阳光打在她脸上,照得她更加明艳动人,晔然生辉。

    可她一开口,就毁了风景。她大声说:“狗男人,你凶什么凶”

    所有人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普天之下,这是第一个敢这样同秦王说话的人,就连当政十年的吕相,也得顾及三分君王的颜面。今日的场景,简直闻所未闻。

    比起之前那两次相见,这回秦王反倒没表现出那么生气。赵高看秦王的愤怒程度,只看他是显于神色,还是藏于心底,秦王怒极通常是面无表情,目若玄冰。这一次,他尽数将不悦显露在了脸上。

    “司马启伽,你活腻了是吧?”秦王咬牙切齿,道,“你给寡人记住,这里是后宫,稍有不慎你就别想要你的小命!”

    呵!正好她早已觉得活着无趣。她说:“哦,那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也清净。”

    秦王一时语塞,想到的是她果真死也不愿意做他的女人,她果真心里一直想着赵国那个落魄的公子。不,或许还有旁人。

    他抬手,抚上启伽的发髻,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神色诧异。虽然那根簪子在这一头华丽的钗钿中太不显眼,秦王还是一眼就能发现它——那是启伽及笄礼上,李严送她的。

    取下簪子,秦王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抵御启伽“进攻”。她急得跳起来,却还是不能撼动秦王分毫。

    “还给我,那是我的!”

    “这宫里的东西都是寡人的。”

    “那是我从赵国带来的!”

    “赵国以后也会是寡人的。”

    簌簌憋在秦宫无聊多年,难得看到这样有趣的场面,乐得哈哈大笑,宫人们胆子小,只敢憋着笑。以孤傲冷漠闻名于世人的秦王都没觉得尴尬丢脸,反倒是大大咧咧的启伽先脸红。她撒泼似的一甩双袖,扭过身去,小声咒骂:“小心晚上你父王来找你,要你满脸长疮!”

    “你在嘀咕什么?”秦王朗声问。

    启伽心虚,不从正面回答,反而转移话题:“嬴政,你今天来干什么?”

    秦王微微侧一侧身,端起架子来:“我……寡人听人说你不敬太后,不睦妃嫔……”

    “所以你来兴师问罪来了?”启伽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我就是你说的那样,我不仅不贤淑,我还凶狠得很!你小心哪天我把你的宠姬爱妾全都杀了!我还要趁你睡着了在你脸上划满指甲印子,让你没有姑娘喜欢!我不是说说而已,我真的会这么做!你赶紧把我逐出宫去,还你后宫一个安宁!”她神情可得意,又得意又凶残,只差露出她的尖尖牙。

    秦王微顿了半霎,阴沉的脸上竟显出一抹温暖的颜色,不过这缕温暖只停驻了一瞬间就立刻散尽。他大喝:“你想得倒美!给寡人刻完整部孙子兵法,不刻完不许吃饭!”说完立马转过身,疾步走出契成宫。

    只一出宫门,秦王再憋不住笑,虽然笑得浅,却没有任何掩饰,纯真如孩童。这是赵高和侍从们进宫以来,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他笑意未散,问赵高:“她刚才,是不是特别像一只没有断奶的小老虎”

    “啊?”赵高不是没有听懂,只是不信这样的问题会出自于秦王口中。

    可细一想,他并没有原谅这个女人将全部身心都交付给别人。秦王顿时失了笑意,嘱咐赵高:“记住寡人刚才说的,不刻完不让她吃饭!”走在最前头,背对着宫人和侍卫,他的嘴角又止不住微微上扬。

    赵高领旨,却悄声吩咐契成宫的宫人:“适可而止。”

    第一天,启伽想着不吃就不吃,大不了就是个饿死,反正她在秦宫也度日如年。簌簌着人备好了竹简和刻刀,还将孙子兵法原著工整摆放在案几上。可启伽非是不刻,从来不在宫内游荡的她还破天荒出去契成宫转悠了一圈。

    路经一颗古树时,簌簌说:“姑姑你看,这是我舅舅最喜爱的云杉!”

    “真的吗?”启伽将头上的钗钿插得更紧,提起裙边对着那树就是一顿乱踢,一边踢一边念念有词:“就你横!就你凶!狗男人!”簌簌心疼舅舅的云杉,可她身板小,根本拦不住她。

    不远处的石桥上,秦王凭栏,指着启伽,气不打一处来。“赵高,她是在向寡人示威吗?”他虽气,眼里却没有怒意,这样的司马启伽,离他记忆中的样子,又近了一些。

    许是踢得累了,她停下来,席地而坐。簌簌自幼长在秦宫,见惯了规矩,急忙去拉扯,惊呼道:“姑姑你不能坐这儿!有人来看见就完了!”

    “就是嬴政来,我也不怕!”

    她真恨自己这张嘴,因为她话音一落,秦王真的就来了。他今日还是着一身玄衣,头上还戴着冠冕,看来是刚下朝。

    启伽也不问好,也不理会,但害怕自己坐着太矮输了气势,她拍拍屁股站起来,转身就走。秦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三成力拉她站到自己面前:“司马启伽,你的兵书抄完了么?”他们相距不过一尺,他都能听见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启伽一脸桀骜:“你要我抄,我就要抄么?左不过就是你饿死我,饿死就饿死,谁抄谁是孙子!”

    秦王向来就不爱说话,对着启伽,则更显嘴笨,每回不过三言两语,就被她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总是觉得,与她吵架,简直比治理国家大事更难。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他只能说:“不抄完,你就别出来!还不许吃东西!”

    “我还不稀罕出来呢!”启伽气冲冲地转身离开,他才注意到她今天穿的墨绿色衣裳,很衬她的肤色,也凸显得她身段婀娜妩媚,是一种风韵尊贵的美,不同于从前的天真稚嫩。那一瞬间秦王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真的长大了。

    第二天,秦王就得知,启伽硬是一个字没抄,莫说吃东西,连水她都没喝一口。他竭力淡然,自言自语道:“不吃就不吃,还能吓唬到我吗?”可是心不在焉地翻过几卷书简,他冲赵高吼道:“外面的人在干什么?吵死了!”平时这个点儿,都有宫人扫地,寻常他不觉叨扰,今日听风声都难以入耳。

    寻了个不当值的空档,赵高偷偷去了趟契成宫,宫人们委屈不已,辩解道:“不是我们不按您的吩咐办事,簌公主劝了夫人好几回让她偷偷吃点儿,不让大王知道就成,可夫人自己不愿意吃。”为首的女官急了,问:“大监,这可怎么办?夫人快饿得不行了!今早我给她梳洗,她脸色像柴灰一样白……”

    这些话,后来被赵高变着法子一字不漏地带给了秦王。他倒是没说什么,就对赵高说了一个字:“滚!”手里的书简也形同虚设,再看不进去一个字。

    这个女人是用生命在逼他就范!谁先低头谁就输。从前倒也罢了,她把全部身心都交付给了赵嘉,凭什么还敢在这里同他示威她又有什么资格与他讲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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