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的人没有办法,只好着人去见赵高。
“大监,有个女官在膳房偷吃东西,我们要捉拿她,可她实在泼悍至极,不束手就擒不说,还给我们膳房乱砸一通……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秦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他说:“寡人去给你们断断。”
他们赶到时,司马启伽已被侍卫制服。
“司马启伽,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寡人宫里捣什么乱?”他尽力克制情绪,使自己看上去威严。
“秦王政,你将我掳回来,该不会是要饿死我的吧?”她试图挣脱侍卫,“早知如此,你不如在战场上就把我杀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安排好她的生活起居,她那么粗心大意的人,一定没有办法照顾好自己。本来他只是故意想要她吃些苦头,到最后忙于国事,反而真的忘记了。
秦王说:“那你现在吃饱了?”
“没有。”自她来此,但凡是同秦王说话,一定没有好语气。
“赵高,这泼妇看得寡人心烦,你把她送远些。派点人手看管她起居,别让她再在寡人跟前晃悠!”
赵高问:“那大王,您看何处偏远,奴才这就着人收拾。”
秦王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声音语调也平常得紧。他说:“南面的契成宫就挺远,你安排她住进去吧!”
赵高心中好一个冷噤!那契成宫,可是各宫妃嫔争破了头的,闲置多年却花草成荫,可谓是秦宫里最绚烂奢华的宫殿。他庆幸自己没有因司马启伽战俘的身份而对她无礼,更庆幸秦王不知当初易嫁一事也有自己的参与。
启伽不以为意,只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愿意瞧见你呢!”
秦王冷声道:“那你最好管住你自己的脚,要是敢靠近寡人寝殿一步,寡人绝不会轻饶了你!”
她抬起手掌,毅然道:“好!击掌为盟!”
秦王气得额上青筋四起,直不想言语。他让司马启伽的手掌独自悬在半空中,自己愤然拂袖而去。
他从前只以为这个女子单纯可爱,今日却觉得她是蠢得可怜!他说不见,当真就不见了?这赵国女子也太过冷血了!但他又忍不住自嘲,或许她的心里,还一直惦念着她远在赵国的夫君吧。
后宫之中妃嫔众多,却只有一个王。女人们天天巴不得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到秦王身上去,只要秦王宫中有一丝风吹草动,立马就在后宫里传开了,何况是赐居契成宫这样的大事。
唯杜若淡然,她抱着怀里的小公子,笑言:“大王重得旧爱,的确是件可喜之事。”秦王爱谁,她自然知晓,他抱着她的时候,喊的都是司马启伽的名字。
仪姜和姬慈气得把殿里乱砸一通。待气消了些,仪姜问:“姬良人,你见过那赵女吗?”
姬慈答:“不曾见过。听宫人说,长得极美,性子却不好,也不懂规矩。刚来的那日一身泥垢就敢去云华台,昨日又去大王的膳房闹一通,还出言顶撞大王……”
“可大王还是把契成宫给她了!”仪姜镇定片刻,问侍女:“李长定那边,怎样了?”
“没听说有什么动静,您也知道,她一向不喜与外人往来。”
当时易嫁一事,秦宫的人大都知晓,李长定那样养尊处优的将门嫡女,哪里受得了这番屈辱?自移居云华台后,她便少于同外界交际。而秦王虽然不喜欢李长定,待她也算优渥。出征赵国前,好几次,仪姜和姬慈上门羞辱李长定,秦王知晓后,下令将她们软禁在自己寝宫,直到他返秦,才解了她们的禁足。
赵高最明白秦王的心意,他不过是想以此之名,排除潜藏在杜若身边的隐患罢了!他再不爱杜若,也总得顾及她腹中的骨肉,唯有将是非之人软禁,才可以确保杜若母子平安,借替李长定撑腰的名义,则更可以将祸水引到元益宫去,如此,那些女人就会从云华台那边分一半心去报复李长定,杜若母子就更安全。
长定天资聪慧,秦王对她的算计利用,她一早就知道,只是她心甘情愿替他分忧。那天,长定对着宫门,发了整整一个下午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于这秦宫,真的只是一个笑话!
深宫里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是一个笑话。
次日一早,契成宫便陆续有人登门拜访。
来得早些的,大多是品级低的嫔妃和膡妾,她们说些道贺讨喜的话,送些女人用的首饰脂粉,便陪着笑脸离去。
启伽不知所云,问到秦王指派给她的贴身女官簌簌,她比启伽还迷糊,什么也不懂。
临近中午,仪姜和姬慈才来了,长定也在此时过来。
启伽只见过长定和杜若,那仪姜和姬慈,一看阵仗就知道来者不善。她疲于应付,只说:“你们找个地方坐吧!给战俘送礼物,是你们秦宫的习俗吗?”
“战俘”仪姜嗤笑,“你堂而皇之地住着秦宫最华丽的契成宫,服侍你的簌簌也是大王的外甥女,你竟说自己只是一个战俘!你是在折辱我们,连战俘都不如吗?”
如此一来,她们前来的用心启伽已知晓了大半。后宫里的那些事,她没经历过,还没听说过吗?赵嘉的生母,就是被活活整死的。
不知何时,秦王已然悄悄站在门外。来的路上他冲赵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无非是责怪赵高办事不力,让各宫的妃嫔来此造次。到了这儿,他却不肯进去,只想看看她,会怎样辩解。
启伽不予理会,只对长定说:“姐姐,这里花多,却不比赵国司马府中的美。你是秦宫里除了太后以为最尊贵的女人,你替我向秦王求个人情,帮我回赵国去吧!”这样的日子,真是无聊至极!
门外的秦王眉心深锁,眼里是万丈寒冰。
长定说:“启伽,这里是秦宫,不要乱说话!我做不了大王的主,他要你在这儿,你就得在这儿。”
仪姜朝姬慈使了个眼色,姬慈即刻上前一步:“我听闻司马尚的女儿冰雪聪慧,再明白不过的事,也这样装糊涂!你不知道大王是有意纳你做妃子么?”她瞥了眼长定,神色忽变,满是嘲讽,“你们赵国的女人,都这样善于掩饰蒙骗么?”
装糊涂秦王若真喜欢她,何来李长定风光大嫁一事又何来她在赵国受苦没落一事又何来她们今日敢在这里放肆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长定,但长定只淡然地立在一旁,丝毫没有想要帮她的意思。
启伽大笑:“你们阴阳怪气同我讲这些,不过就是怕我抢了你们的男人只是你们把他当个宝而已,他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在赵国已经嫁过人了,你们没打听过吗?”为绝后患,启伽尽量将自己与赵嘉的感情神化,说得她自己都恶心:“我的夫君,是赵国公子嘉。他可是我们赵国最好看的男人,你们秦王哪里比得上他公子嘉——是我此生唯一的夫君。”
她全然不知,门外的秦王,眼里满是猩红,仿佛顷刻便能溢出血来。
“司马启伽!”他终于忍无可忍,夺门而入。
“赵高拟旨,封司马启伽为一品夫人!昭告天下!”他转过头看着启伽,恨不得将她一眼看穿。
妃嫔们脸色苍白难看,可秦王眼里只有司马启伽。
这个女子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想回赵国想找公子嘉寡人偏不要你如愿!”最后那句话是贴近她耳朵说的:“从现在起,寡人才是你唯一的夫君!”
在众人咋舌之时,是长定最先跪拜,她柔声道:“妾恭贺大王喜得佳人!”扣头那一瞬间,泪湿眼底。
仪姜和姬慈亦只好跪拜贺喜。
这样的情景太过难堪。启伽不在乎旁人怎样想,只因为长定也在这里,她也伤心了。
她不知秦王在做什么打算。可能是铁了心要留她在后宫里慢慢羞辱折磨,此时她若驳回,秦王一定不会应允,外人不知,还以为秦王深情难耐,只会更伤了长定的心。可是他图什么呢?首先排除是图一个喜欢,秦王一定是怨恨赵嘉烧了他的粮草害秦军兵败,想要抢了她羞辱赵嘉。
启伽讥诮一笑,这笨男人一定不知道,她在赵嘉心里,从来都不那么重要!
长定离去时,背影看着格外削瘦,在花影里,越走越远。宛若幼时,她捧着书简,淹没在石板路的尽头。
然她不能再追上去,娇嗔一句:“姐姐,等我!”
何以变幻至此,只为了一个男人!
秦王在她身后,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她走了。”
“你满意了?”启伽眼底满是泪水,“嬴政,你满意了!!”
“一般满意,来日方长。”只要能留她在身边。而他从不知晓,为了留住一人在身旁,可以卑劣至此。
那夜,启伽和簌簌数了一夜的星星。
“舅母,你真美!”
一整天,簌簌都这样唤启伽。
她听得浑身不自在,越来越觉得讽刺。她不是秦王的正宫,更不是他心爱的人,他是簌簌的舅父,但这声“舅母”怎样也轮不到她。
“簌簌,你不许这样叫我!”启伽说,“你可以叫我姑姑。”
到底是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见启伽神色严肃,立马吓得改了口:“好吧,姑姑!”
启伽满意地点点头,方才静下心来仔细端详着眼前这稚嫩可人的小姑娘,她的眉目里,的确是有几分秦王的影子。
在赵国的星空下,亦有人一夜未眠。
自战场上回来,赵嘉难得登门拜访李严。他也在院子里,看着落花,悄无声息。人生本就苦短,现下更是一点乐趣也无。启伽嫁给赵嘉之时,他都不似这般沮丧,因为他不在乎许多世俗的东西,更清楚启伽不会喜欢赵嘉。但现今她跟着嬴政回了秦国,他也很清楚,她自幼时起就仰慕秦王政。
“何事”李严不屑正眼看赵嘉,更懒得同他客套。
赵嘉说:“闷得心慌,想让你陪我看会儿星。”他不过是想,问问他启伽小时候的事。
“这步棋下得真大!可你却只骗得了启伽,你想要的,现在都得了吗?”
赵嘉沉默片刻,只问:“她真的去了秦国”
李严满目鄙夷:“怎么?你要去同秦王谈条件?”尽管他也知道,赵嘉已经没有东西可以与秦王交换。
“我想去看看她。”
天空已泛起鱼肚白,露水滴落在青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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