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小说:伤秦 作者:董三生
    芳菲落尽,遍地浮华,秦国使臣的马蹄踏着纷飞的落花,将秦国的战书带进了赵国王宫。

    赵国臣女易嫁一事不过一日就被查得水落石出,秦国宫内就已经血流成河,赵国境内更是闻风丧胆。

    赵嘉不许任何人向启伽走漏了秦赵即将开战的风声。自那日送亲回来之后,她便高烧不退,病时睡,清醒时一句话也不说,更无心过问外面的事。晚间,于姚说了句:“朝堂出了那样大的事,咱们这儿却还静得可怕!”

    确实很安静。

    以前这里便静,自打司马启伽嫁过来,赵嘉偶尔会悄悄站在她的小院子外面,有时能听到她的琴音,有时能听到姣姣唤着“枫团”,有时什么也听不见。他真是嫉妒得发狂了吧竟然用那种卑劣手段抢走了她最珍贵的铜铃儿。

    听说司马启伽病了,好多天,赵嘉府上静得出奇。他也偷偷去启伽小院外看过,一样的安静,只听得阿思和阿善的叹息声。

    赵嘉不知兴起何时,径直来到启伽院中,陪嫁的婢女们脸上愁云密布,无心接待,只粗略向他行过礼,就各自忙自己的。

    启伽今日烧退了,披着件薄风衣,坐在窗前。

    她听得脚步声,微微侧过头去,瞧见了是赵嘉,也懒得行礼,又转过头去盯着窗外。可是窗外什么也没有,没有落花,没有星空,连孤月都不属于她。

    赵嘉说:“你大病初愈,少吹些风吧!”他语气不似平常冰冷,神色也不如以往凌厉。

    启伽无心回应他,继续神思。

    赵嘉竟拿出那串铜铃:“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到了云暖那里……我找她要回来了,你若是割舍不下,还是还给你吧!”那日人潮涌动,水泄不通,真不知他费了多大心力,才找到这串铜铃。可是,启伽不想再见到它了,她分明微颤一下,好似受了什么强烈刺激,渐渐缩成小小一团。泪水早流干了,她低头抱着膝盖,不愿听那讽刺的铃声。

    赵嘉突然从身后抱起她,启伽无力挣脱,最后赵嘉将她放在床榻上,他说:“你病糊涂了,好好睡一觉,过去的事就别想了。”这还是婚后第一次,他这样轻言细语同她讲话。是因为同情吧?毕竟她那天狼狈不堪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笑。

    “政……秦王,他对长定姐姐好吗?”启伽难得开口,想到的还是秦王和李长定。

    赵嘉觉得她好傻,同时也怒其不争,没好气道:“好的很!你想想你自己吧!今天你哥哥来过,我没让他见你,你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怎么见他”

    阿思端进来启伽的药汤,只放在桌上,便识趣地退下。

    赵嘉端起药碗说:“快喝了!等你好起来,我带你打猎去!”他第一眼看上的,就是那个在马背上挥洒自如的司马启伽。他的确因为流言迁怒于启伽,对她百般苛责,可自她病了,他心里慌得很,就怕她真有什么不测。只要司马启伽能好起来,或许他可以放下一切。

    “我不想打猎。”启伽捧着药碗,泪水滴在汤药里,溅起几圈小小的涟漪。

    她最终还是喝了那碗药。盖上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赵嘉,泪水浸湿了枕头,她从未想过,伤她最深的人是“非她不娶”的秦王,在她最可怜难堪时守在她身边的会是赵嘉。

    也不知赵嘉是什么时候走的,启伽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枫团在屋子里蹿来蹿去,姣姣要去捉它,又害怕吵醒了启伽,小心翼翼不敢出声,行为动作也很受限制,枫团真是好生得意。

    “姣姣,现在几时了?”听闻启伽已经醒来,姣姣松了口气,立马跳上案几逮住了枫团。她抱着枫团,说道:“姑娘你可算醒了!我们刚刚吃过午饭,你要吃些什么吗?我让左芦给你做点儿,赵……公子嘉不知发了什么善心,差人送了好多东西过来,说是之前没发的体己,现在补发给我们。”枫团不安分,到了姣姣怀里还想逃,被姣姣一顿揍。

    启伽难得笑出了声,她说:“姣姣你快别打它了,你看它都快哭了!我想吃白米糕,有吗?”

    姣姣放下枫团,连忙说:“有的,有的!今天早上左芦就做了些,不过现在都凉了,你等着,我去给你热热!”于是她兴高采烈地出门去。

    枫团见姣姣走了,又可劲儿淘气,启伽叉腰对它说:“你要再不收敛些,我可救不了你啦!”枫团歪着头,好像在听她说话,可一眨眼的功夫,又开始乱窜。

    接下来的几天,她过得很是自在。

    首先,她再不用节衣缩食了,也不用自己亲力亲为干粗活儿。云暖来过两次,照常说些折辱轻谩的话,赵嘉得知后,狠狠训斥了她,将她禁足。其次,赵嘉还带她去狩猎一次,他们俩几乎没什么交流,赵嘉只说:“这是我答应你的,你好起来,我就带你来打猎。”之后,她从赵嘉手里抢猎到一头獐子,他也没有生气。有天夜里,赵嘉来她院儿里,要她用先王后赐的瑟弹首曲子听,启伽想定是赵嘉想念自己生母了,便弹了一曲,他听着,目光一直落在启伽身上。可是曲子还未弹完,他就走了,走时一句话也没有说。

    阿善和阿思都说这是好兆头,说明赵嘉渐渐对启伽上心了。可姣姣却泼冷水道:“谁知道啊!他脾气一阵一阵的,就跟抽风似的,说不定明天又开始欺负我们了!”

    启伽认为姣姣说得对。

    司马启伽的日子好过了,李长定在秦宫可没有那样快活。

    秦王还保留着她夫人的位份,供给体例从不曾缺少半分,只是打那夜之后,她再没有近距离见过秦王,好几次,她远远瞧见他,那样行色匆匆神情凝重。她从不敢主动上前搭讪,听宫人说,大王最近忙于筹备对赵国的战事。

    长定神伤,自问:“大王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要攻打赵国吗?”这些天,她断断续续拼凑出整个事件的始末,如梦初醒,她不过是赵太后用来糊弄秦王的司马启伽的替身!

    可她恨不起启伽,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出嫁前见过她,她在赵国受苦,若她得知了自己代替她嫁给了秦王,应该更苦。长定更恨不起秦王,即使他不爱自己,即使他要讨伐自己的母国,可那又如何呢?各国相争已是常态,何况这次本是赵国理亏在先,而自己又朝朝暮暮念了他十几年。

    长定说:“再等等吧!他不爱我,我爱他便是。这世上总没有人会拦得住我对他好。”

    此夜杜若初见长定。她和乔韵路过契成殿,见长定和栗衫远远地看着秦王,悄无声息。而秦王在“契成殿”三个字下矗立着,神色漠然,若有所思。

    长定黯然转身离去,便看见了杜若。杜若品级低于长定,理应先向她行礼。她扫了一眼杜若微微隆起的小腹——那是秦王的骨肉!可真正令长定伤神的,是杜若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那无欲无求的神色,真是像极了故人。

    原来,后宫盛传秦王待杜若亲厚,只为了她有一双神似司马启伽的眼睛。

    长定不知说什么好,只说:“你是羋良人吧?你现在行动不方便,这些礼数不必在意。”说罢,她伸手去扶杜若,毕竟她腹中是自己所爱之人的骨血。

    杜若起身,笑言:“夫人不必担心我,现在月份还小,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

    两人在一起寒暄了一阵,没谈别的,只聊了各自母国的风俗人情。

    分别后,乔韵很不解:“良人你一向不多言语,为何今日遇见这处境尴尬的李夫人,话倒多了起来”

    杜若明白乔韵的话中意,她是怕杜若与李长定走得太近,平白招人嫉恨暗害。她说:“我自小在楚宫长大,我父王妃子远远多于咱们大王,那些不得国君垂怜的女子,活得连宫外的蝼蚁都不如。我只求自保,不奢求大王怜爱,这些利害关系我都清楚,我自有分寸。”

    秦王其实也看见这些女人在不远处说话了,但他没有心思去揣测她们说了些什么,他有一大堆烦心事。

    方才在朝堂上,又有老臣谏言此时不适宜攻打赵国,秦国才划出十五座城池和无数金银财宝给了赵国做聘礼,此时国库空虚,物资匮乏,若是贸然攻打别国,速战速决尚有胜算,但若是敌国稍作拖延,秦军必遭重创!

    秦王岂会不知?可那一瞬,他脑子里只听得一个声音,便是他曾向司马启伽许诺的那一句“等我”,一想到她被赵太后安排嫁给了赵嘉,他就难以自抑。到底是因为他的疏忽,到底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寡人不仅要伐赵,秦军每到赵国一座城池,必定要屠尽城中之人。寡人要赵国,血流成河!”

    次日,浩浩荡荡的秦国军队出了国都。有个器宇不凡的前锋,着一身玄色战袍,神色肃穆,眼里深藏杀机。

    为了朝局安定,秦国没有对外宣布这次伐赵是由秦王御驾亲征,宫中之事也暂由太后代为处理。到底是生身母子,赵姬在宫门上看着秦王伟岸的身影愈发渺小,无言间便泪滴如柱。

    那日史册上记下:前234年,秦伐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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