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小说:伤秦 作者:董三生
    李严走后,一切都没变。

    枫团还是淘气,最近还学会了四脚朝天摊在地上晒太阳。姣姣把它抱进屋子,它自己又跑出来了。

    左芦的伤痊愈,总觉着亏欠启伽,进进出出都是一脸悔意,启伽安慰他道:“不过是串铜铃儿罢了,值不得什么钱,你别放在心上了!你看我都不在乎。”话是这样说,她心里一直觉得空落落的,不知是因为李严的离去,还是久不闻铃音。

    当年赵嘉生母还是王后时,赏给启伽的那把瑟,她许久不弹了。自她进了赵嘉府上,那把瑟便一直被尘封在大斗柜里,不见天日。偶遇今日天光好,启伽自己想弹瑟,从前是父兄和阿思逼着她,今日只是她自己想弹。

    琴音袅袅,虽不说如梦似幻,却也婉转动听。

    公子立于墙外出了神,他问于姚:“这音色真是好,你还记得吗?”

    “记得!”于姚答,“是先王后赐给司马氏的。”

    难得有人还会记得他的生母,更难得有人将他生母的东西视若珍宝存放至今。

    赵嘉推开小院儿的门,院中一干人等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各种不安地迎合。就连一向骄蛮的启伽,也赶紧停止抚琴,起身呆立在原处。

    赵嘉看了看石案上的瑟:“今天兴致不错!也难得见你斯文一回。”

    启伽心里不悦赵嘉,还记恨着左芦被打,他趁火打劫一事。她旁的不说,只轻颔首。

    赵嘉挑眉,试探她:“昨日太后赐了个姬妾给我,她精通歌舞,才情卓绝。等过几日我让你们见见,她也好给你指导指导。”说罢,他特意留心着启伽的神色仪容。

    谁知启伽根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行了个大礼,说:“妾恭贺公子喜得佳人!”

    左芦姣姣等人也纷纷行大礼:“奴恭贺公子喜得佳人!”

    赵嘉吃瘪,回头看了一眼于姚,他竟然也跟着行大礼:“奴恭贺公子喜得佳人!”

    赵嘉连声冷笑,那笑容可真是渗人,看得启伽头皮发麻。他走到启伽面前,她往后退一小步,却戳中了赵嘉的爆发点。

    他说:“好!借你吉言,我一定好好待她,与她恩爱有加,白首不离!”

    岂料启伽听不出这言语间的讽刺,还绞尽脑汁想着应对的话。半晌,她说:“公子言出必行,妾等仰慕。”

    这司马启伽,莫不是个傻子吧?

    赵嘉气得当晚便临幸了太后赐的舞姬云暖,还为她赐名云姬。春宵之后,房间还弥漫着男女欢好之后的暧昧气息。赵嘉一个心血来潮,让于姚找来司马启伽。

    她提着裙边,小心翼翼跟在于姚身后,打探道:“他这又是发哪门子疯他跟那舞姬……那个,让我去干嘛?”她想这赵嘉看着温润如玉的,铁石心肠、脾气怪异也就罢了,这会子难不成还有了什么特殊癖好?

    至门前,于姚报:“公子,司马……司马氏到了。”

    “让她进来!”伴随着的,还有女子娇媚撩人的声音。

    里面那一幕实在是没眼看——赵嘉赤着上半身,他看着文弱,身体倒很是精壮,这是启伽第二次见到男子毫无遮蔽的体肤,不自觉便在心里拿他与秦王做了比较——好像秦王更结实一点儿。他身边的是那云暖,她长得娇媚至极,身上只半披着若隐若现一袭薄衫。

    这样的场景真是尴尬!启伽站在那里,走也不敢走,留也不好留。

    “司马姐姐!”那云姬开口笑说,“既然来了,和我一同服侍公子吧!”

    启伽猛然侧头,很不相信,赵嘉果真有如此怪癖!赵嘉忽一起身,抬手将她拉入怀中,随即她被赵嘉摁在床上,她用力摆脱,可赵嘉毕竟是习武的男人,力气大她许多,她就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小白鼠,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赵嘉手上摁住她,眼睛却落在她的脸上。这样一张纯洁美丽的脸,谁看了都会想酌上一口吧?赵嘉盯着她乌黑发亮的眼睛,情难自制,狠狠地吻了上去。启伽受了惊吓,挣扎得更用力了,赵嘉的嘴堵得她喘不过气。

    以前秦王也这样吻过她,不同于赵嘉,那时她心里又害怕又激动,现在只余下恐惧和厌恶!

    她一口咬住赵嘉的唇,直至血腥浸入他们的口中,赵嘉抬起头,可依旧不愿意放手。启伽得以喘息,大口大口喘着气,向一条跳上沙岸濒临死亡的大鱼。

    云暖看到赵嘉唇上的血迹,一惊一乍,拿袖子去擦。她的手像葱根一样纤长,若启伽是个男子,也会喜欢她的。真心假意都好,云暖心疼道:“公子,这贱妇怎么能这样伤你呢?”

    赵嘉斜眼看向启伽,她刚刚挣扎太猛,衣衫和头发已经凌乱,那样子比云暖还要诱人。赵嘉对云暖说:“你出去吧!”

    “啊?”云暖反问一句,“她刚刚伤了你……”

    “我知道,所以更要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赵嘉语气很平静,却让云暖和启伽都听着发冷。

    云暖乖乖出去,还带上了门。

    启伽坐在床头,蜷缩成小小一坨,眼里全是惊惧,可那样子,更让人欲罢不能。赵嘉只恨她惧怕自己的样子,他抓住她的后颈,厉声问:“若此刻,与你共处一室的秦王,而不是我,你还会如此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启伽还是缩作一团,吓得直抖。赵嘉怒不可遏,这种羞辱于一个男人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难堪,他摁住她后颈往床上狠摔,厉声讽刺道:“可是他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了!”随后他连衣服也没穿,出门离去。

    于姚匆忙跑进来,拿了赵嘉的上衣,看着启伽恨铁不成钢道:“司马姑娘,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之后他也走了,毕竟赵嘉还没穿好衣服,他还在生气。

    启伽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胆小,可她就是害怕和赵嘉在一起,更怕赵嘉碰她。尽管她知道,她嫁给他了,这些都是迟早的事,可她就是迈不出那一步。姣姣说,那是因为她心里还有别人。

    启伽自嘲,是因为秦王吗?可是秦王心里没有她,连赵嘉都知道,秦王不要她了。

    屋檐下流淌着夜间的微光,她的心很沉,她曾幻想过的美好人生,因赵太后一则再随意不过的赐婚口谕,被扯得乱七八糟。

    自出发只七日,蒙恬就将议亲的竹简带到了赵国王宫的大殿上。赵王年幼,看过书简只晓得看太后脸色。

    众人皆知,司马启伽早已嫁与赵嘉问妾,当下要如何与秦王说但是这十五座城池和十万金太过诱人,就是拿司马尚和李牧两位大将的性命相换也拼不来啊!

    太后试探蒙恬:“能与秦国缔结两姓之好,本是段佳话。只是,我久居深宫,实在不谙民间之事,若司马将军家的姑娘已有心悦之人,蒙将军当如何告知秦王”

    蒙恬刚傲,向来瞧不起赵太后牝鸡司晨,更闻得她话中有不许之意,没好气地怼道:“我来时,大王亲自送我于城门下,命我务必办妥此事,若不能办妥,我这副身躯,尽可以留在秦赵交战的沙场之上!”他是要告诉太后,交不出人,便只能兵刃相见。

    太后到底是个女人,见识不够,还被蒙恬吓得不轻,只好推辞说再与群臣商议商议。蒙恬性子执拗,又最敬重德行高雅之士,亦不愿意多见这个

    蒙恬走后,群臣议论纷纷。司马尚上前说:“太后,小女已嫁与公子嘉,如何再嫁秦王啊?”众臣附议。

    原来郭开提出让李长定做赵国王后本就属权益之计,他一心想寻个合适的时机令李长定嫁不了赵王,如今正是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他谏言:“太后,我赵国经多年战乱,早已民生凋敝,如今正该休养生息,再经不起与秦人作战了!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秦王要娶司马将军之女为后,那自然不可,但若是在后面添上一个‘徒’字,便可瞒天过海。”

    郭开细细说来,是个再下作不过的主意——李长定是司马尚唯一的女徒弟,书简上写的是“聘司马尚之女”,可谎称匈奴的贼人欲挑拨秦赵的关系,引起两国交战,便夜行入宫在书简上添上一个“徒”字,使其变为“聘司马尚之女徒”,如此,即可蒙混过关,让李长定嫁到秦国。待秦王发现,便将责任全往匈奴人身上推。至于六礼中必不可少的问名,那是娶正妻的规矩,若是娶妾,则不用报上女方名字和生辰,赵国先王薨逝不足三年,可以国丧未服满不可操办大喜之事为由,说服秦王先纳李长定为夫人。这样一来,赵国不仅可以得到秦王的丰厚聘礼,还能免于一场恶战。”

    众臣皆反对,司马尚父子尤甚。

    “太后,万万不可,秦人是虎狼之师,并非三岁孩童啊!”

    “太后,这只能瞒过一时罢了!待秦王发现端倪,怕是会给赵国带来灭顶之灾啊!”

    “太后,太后,这是无疑是自掘坟墓,到时候必定会血流成河!”

    ……

    赵太后一介鄙薄妇人,又只信那郭开,哪听得进忠言逆耳?

    最终她下旨,嫁司马尚之女徒李长定于秦王,再有言臣说服蒙恬,先让人以夫人的身份嫁过去,待国丧一毕,秦王再立后也不迟。蒙恬以为然,回秦国向秦王复命。

    李牧闻此事,夜以继日赶回邯郸。他一身尘土,连花白胡渣上都是扬尘,神色里全是自责担忧,浑然没有半点大将的风范,只是一个无助难过的父亲。

    “长定,是为父害了你,未能护你周全!”李牧的眼里布满着红血丝,他强忍悲意,“你受了委屈,一定要说出来,父亲再去求太后!”

    秦人是虎狼之师,秦王更是暴戾残忍,且君恩凉薄,天下之人,若不为权势富贵,谁愿意将女儿送入秦宫

    可是长定向李牧行跪拜大礼。她含泪而笑:“父亲,长定心悦秦王,愿为秦君妇!”

    她等这一天,等了十几年。她躲着柱子后面偷看少年嬴政练剑时,总想着有一天能够正大光年地走到他身边去,要看,便能看一生一世罢!幸而秦王也是喜欢她的,甚至不惜以重金求娶她,一切都值得。

    李牧难以置信,终只说了句:“长定,秦王自幼生性凉薄,你这一生还很长,嫁给他,只怕是苦不堪言!”

    长定仰头,泪水划下脸颊,可眼里还是装满了笑意。她说:“我不怕。我愿意。”

    而李牧到底没有告诉长定,她只是赵王和太后拿来应对秦王的工具,她只是司马启伽的替身。

    世间女子,大多痴迷。即使明知不可为,偏刻意为之,明知不可爱,偏要求一个结局。譬如长定,又譬如启伽。

    她们自□□好,姻缘之喜,当与挚友分享。

    这次赵嘉准了长定看启伽,他面无表情,眉心里却是藏不住心事。他侧目瞟一眼长定,语气依然平静,他说:“秦国议亲之事,我不准你告诉她!”

    长定只感到可笑!

    赵嘉他不是那样讨厌启伽吗?他不是恨不得她日日以泪洗面吗?这是个多好的机会,他大可以在启伽面前绘声绘色讲起秦王是如何以十五座城池和无数金银珍宝聘娶了她最好的朋友,这样启伽该有多难过她这一生都不会再笑了吧!可是赵嘉没有这样做,他不许府上任何人向启伽那个小院子走漏半点风声。

    这些只是为了积蓄起来等更合适的时机给她致命一击吗

    长定见到启伽时,她穿得极素,衣服上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补丁。从前在家,她也常常调皮弄破衣服,可都是能补便补,不能补便丢了,从未穿得这样滑稽。

    阿思解释说:“这衣服是从司马府带过来的,料子质地很好。姑娘劈柴时不小心撕破了,也找不到同等的碎布……”

    启伽傻笑:“那有什么打紧的!我又不见人,就这样挺好!”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了。

    长定鼻子泛酸,可想而知她过得多惨。这院子荒凉得很,房子破旧不说,连一块平整的地都没有。启伽是什么性子她会不清楚?她那样娇惯长大的女孩子,都会自己劈柴了……

    长定拉启伽坐下:“你要是缺什么,就告诉我,我想办法让人带给你!”

    “我不缺什么!你别担心我。”启伽想的是,即使说了,最后这些东西也到不了她手里,要么云姬会给她毁了,要么赵嘉压根儿就不许长定送过来。

    “启伽。你真傻!”

    长定顿了顿,又说:“我要成婚了。太后以为大王年幼,立后之事可晚上几年。我呢,就被她指给旁人了。”

    启伽来了兴致,问道:“是做正妻吧!可别像我一样……”

    长定摇摇头:“不是,他不是赵国人,他在他们那儿地位太高,我这样的做不了他的正妻。不过听父亲说他有意聘我做正妻的,过门不久就会想办法扶我做正。”

    启伽追问:“那你爱他吗?”

    长定笑着点头,说:“是,我爱他。”

    “真好!”启伽好生羡慕她,她样样都好,如今又能跟自己心爱的人结为连理,不似自己,没嫁得有情郎,也没个后半生的保障。可启伽没那么多坏心眼儿,她真心替长定高兴,握住她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想了很久,她说:“姐姐,我已经这样了,你幸福就好。你的夫君是谁啊我认识吗?”

    长定看着启伽,很久,很久。她说:“你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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