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她答应了,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又觉得怪对不起她的。
那日她答应了泽哥儿,想想丁家不收重礼,正好刚收完秋,就叫人捡了些庄上的土产送去几筐,说是感谢之前丁老太医特意来给林红玉看病。
没想到丁老太医收了东西,却又派人送了些自家制的养生药丸来,说之前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林家姑娘已经派人送过东西感谢,不必如此多礼云云。
老太太跟这丁老太医虽然认识多年,可也不过是医生跟患者的关系,没多深的私交。若是国公爷还在,倒许还多几分情面。
她见丁家这么客气疏远,一时倒开不了口提泽哥儿想拜师的事。
这一个月来,她没少派人私下打听丁家,看看能不能投其所好。一打听,更发愁了,这丁家家风极好,子孙也都很成器,跟京中权贵名门都是交而不近,从来不曾收过外姓人为徒。
实在没法子,她只好找了国公爷来商量。没想到国公爷反倒劝她:“泽哥儿小孩子家,能学什么高明的医术?我自打听一下,有那专长外伤的就请了来,母亲不必操心。丁家就算了罢。”
老太太却想着,自己答应了泽哥儿,心中不甘放弃,但又无可奈何。偏偏就接到了这帖子。
她人老成精,总觉得天下没这么巧的事情,必是玉儿身上有什么丁老太医想求的东西,才会主动来见她。若是如此,玉儿说不得就有法子说服丁老太医收了泽哥儿为徒。虽然希望渺渺,终归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强过她束手无策。
这才抹下老脸说了这话。好在玉儿这丫头是个大气的,不计较自己先前不许她学医的事情也就罢了,还一口答应帮泽哥儿说项。
她欣慰地拍了拍林红玉的背:“日后若是丁老太医来家教泽哥儿,你便去凑着听些,老祖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红玉却知道这话,不是托大就是骗她。
丁老太医这样的,又不会看重国公府的权势,就算收徒,只怕也是泽哥儿跟着人家跑,丁老太医肯定不会到府里来。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笑了。能说出这话,看来老太太也不是坚决反对她学医呀。
她眼眸晶晶,娇娇地搂住老太太的胳膊:“可是,老祖宗,就像之前那个沈嬷嬷说的,师徒最是讲个缘份,若是我求了,泽哥哥跟丁老太医没缘分,倒是跟我有缘分呢?老祖宗可就准我学医了?”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些怜惜,这孩子还是太小,丁老太医那老头子连一个外姓的徒弟都没收过,怎么可能收下一个女弟子?可她低头看了看林红玉,见她小脸还是一片惨白,小小的唇瓣透着些青紫,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玉儿真个有这个缘分,也是她的福分。
“若是丁老太医要收你为徒,老祖宗便应了你!”
林红玉欢呼一声,一对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一口闪亮的奶白牙:“就知道老祖宗最疼玉儿!老祖宗英明!”
老太太:……。唉,这小嘴,要分一半儿给泽哥儿可就好了。
宴请丁太医的地点还设在蒲荷轩。因为有了这拜师的意图,国公府就忙碌起来。
黄夫人自是格外尽心,除了精心准备菜肴之外,又叫人从暖房里移出了上百盆的名贵菊花,将蒲荷轩打点得花团锦簇,又怕交十一月天寒,让人头一天就烧起地龙,直把整个蒲荷轩烘得暖如仲春。
到了请客那日,林红玉便不去上学。游葭和郑守梅知道了,想来凑热闹,也找了由头不去上课。五姑娘等几个没理这茬,照常去上了学。倒叫老太太暗暗欣慰,经过上一回,姑娘们倒都长进了。玉儿可真是个小福星。
丁老太医被迎到蒲荷轩时,一看这阵势,再看老太太国公爷国公夫人全都在,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三个小姑娘,心里隐隐猜到是什么事,心里极不痛快。
可他是惯常在权贵人家走动的,当下脸上半丝不露,跟国公爷老太太寒暄一番,又赞了黄夫人贤惠。
国公爷便道:“备有薄酒,不如某先陪先生喝上几盅,再谈正事不迟?”
没想到丁老太医笑着给他碰了个软钉子:“恕难从命。医者最忌酒后看诊。还请先许老朽我给林姑娘诊上一诊?”
老太太便忙打着圆场:“正是正是,吃饭喝酒有什么好着急的。丁老,不如就到旁边这小暖阁里?”
丁老太医扫了一眼,若是在这小暖阁里,他说什么话可全叫别人听了去,极是不妥。
他便一指外面那座亭子,笑道:“请恕老朽无礼,诊断之时不便有他人听见。不如请林姑娘移步?”
林红玉从头到尾都只在装乖巧,听到这个要求,就更肯定,这丁老太医确实是有事要单独跟她说。这事十分蹊跷。她能想到的唯一答案就是——自己以丁家名义捐款的事败露了,所以这老头子亲自上门兴师问罪。
她立刻十分配合,穿上郑守梅送她的狐皮小披风,落落大方,就往亭子走去。
那边早有丫头婆子准备好了桌椅。
林红玉等丁老太医先坐定才落了座。
丁老太医扫了一眼四周,叫她伸出手来,春枝立刻上前,往林红玉伶伶仃仃的细手腕上各搭了一张白绢。
丁老太医挥了挥手,春枝立刻轻手轻脚地退到了一丈之外。
丁老太医深深地看了林红玉一眼,左右开弓,按住她的寸关,把了脉,才嘴角一垂:“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林红玉:……。果然叫她猜中了,看病不过是个幌子。可是为什么?她却是不敢乱说。说错了,她的好先生可就飞了。
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不知道……但可以尽力一猜。”
丁老太医哼了一声:“那就给你三次机会。若是猜中了,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若是猜不中,以后你就是病死了,我也不会动个手指头。”
林红玉低头思索。
这丁老太医所恃的不过是一身医术。她所求的也不过如此。她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他,以至于这事如果她不承认,丁老太医就会对她见死不救?以丁家名义捐医舍药应该不至于让他这么大动肝火呀?那就是其他的事?!除了她跟肖溪都想拜师,她实在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别的事扯上丁老太医。
而肖溪……以那孩子的性子,说不定为了拜师,做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那为什么这老太医不去肖家告状,反而来找她?可除了肖溪拜师……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事情来。
见她迟迟不语,丁老太医有些不耐烦:“你若是不肯猜也罢。我……”
林红玉却突然抬起头来:“我猜。可是因为肖公子一直要拜师学艺,你不肯,他便说你绝对治不好我的病症?!”
丁老太医惊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半天骂道:“那臭小子是不是早跟你通过消息?”
林红玉立刻摇头:“老太医若是怀疑,刚才又为什么要叫我猜?”
丁老太医被她问得一噎。
这一个多月,他可真是快被肖溪那小子给烦死了。
一开始,他当肖溪是个小孩子,以为不理他,他就没事了。反正他平常深居简出,又见不着他。
可是没想到,这小子上门求见几次不成,居然编了童谣故事,叫一群小叫花子,天天到他家后院门外唱半个时辰。
第一个故事,有个孩子,母亲生了病,可被庸医所误,最后孩子成了孤儿,被继母欺负,生活悲惨。
第二个故事,有个青年刚刚成亲,就生了急病,去找高明的大夫,大夫却被别家请走了,这青年一命呜呼。新婚妻子也忍不住悲伤,吊死在他的灵前。
第三个故事,有个父亲是一家子的顶梁柱,生病遇到没有医德的大夫,小病变大病,竟榨干了这家子的家产,孝顺的女儿不得不卖掉自己,来替父亲还债,父亲舍不得女儿,自己喝了砒-霜。
总之,就是各种人生悲剧,怎么悲惨怎么来,不断在他家后院上演。这些悲剧由小孩子们口中唱出来,更是格外让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最后唱得他夫人一边抹泪,一边劝他:“你这医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藏着掖着做什么?!就收了这孩子做徒,又能怎么的?”
不得已,他只好招了这孩子进门来,问他做什么这么执着。
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没跟他说什么济世救人的大道理,反而直统统地道,他就是为了将来能治好林家姑娘的病。
气得他差点儿没把药箱子砸那混帐小子头上。
他当即便卸下门闩要赶他出门,可那混帐小子居然嚷着什么:肯定是他治不好林家姑娘的病才不敢收他为徒。气得他脑子一热就给郑家发了帖子。
看着林红玉清亮得如明泉般的眼眸,他一时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小姑娘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哪里是能治得好的?这小身子骨能撑到什么时候,真是谁也说不准。但凡染上点什么病症,说没就没了。那小子就是再怎么学医,只怕也是白废。
“你这是命,不是病。只要你去跟那小子说清楚,叫他别再缠着我,日后你的病,我包了。”
丁老太医气咻咻地道,想想实在不解气,又道:“那小子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就算学了几年医术,也不过是只三脚猫,还能比我高明不成?!你可别信他!”
林红玉见之前稳如泰山的丁老太医如此气急败坏,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她可真是小看肖溪了。虽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能把丁老太医逼成这样,也是本事。
见丁老太医双眼瞪成了鸡蛋,气得就要拍桌子,她忙收紧了嘴角,使劲眨了眨眼,敛住笑意。
“丁老太医,您可听说过教学相长这句话?别人我不敢说,就我跟肖溪……说不定,几年后,就能比丁老太医的医术还高明呢!”
丁老太医:???这极品真是成对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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