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子见了老太太拱手一笑:“老夫人一向可安好?”
老太太拿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笑道:“可是我玉儿的福气。有您老在,还有什么病治不了的。您老先去瞧瞧我那外孙女儿,回头咱们再来慢慢叙旧。”
说着就亲自带着这老头子往里走。
肖涓不识得这位太医,待他们进去了,便轻声问道:“太太,这位老太医是怎么个来历?”
黄夫人便拉了游姨妈坐下,道:“可不是你们没见过。这是那位丁太医的父亲。听说早离了京。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游姨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便是我们兄弟姐妹小时候病了,要请到他老人家也不容易。不过,玉儿也当得起,皇上今日认了她做干孙女儿,算得半个郡主了。……这玉儿只怕真是个有大造化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全都傻了眼儿。尤其是肖涓。想着自己的亲娘对林红玉的种种嫌弃,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黄夫人也私下跟泽哥儿说过要远离林红玉的话。只不过泽哥儿是个闷葫芦,这话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罢了。
黄夫人此时倒没想到这个茬,只是觉得有些酸酸的。她的女儿一直在京城,别说瑞王府,就是紫禁城也去过,怎么就没这么好运气呢!
只有肖溪一人没有丝毫大惊小怪。在他心里,妹妹就是这么的人见人爱,皇上是明君圣主,当然跟他眼光一样好。
众人感叹一回,却见门外婆子又领进来一位白瘦得像要竹竿的中年男子。
黄夫人等忙站了起来:“吴太医,真是失礼得很,家里姑娘病得急,一时乱了方寸。也派了人去丁太医府上,如今丁老太医正在里面瞧着呢!”
那吴太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往里走:“我也去瞧瞧,我跟老丁……”
他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脸上白皮瞬间涨满了血色,他瞪着黄夫人:“夫人刚才说是丁老太医?是丁老爷子?丁一针?!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回来的?!”
黄夫人:……。她哪里知道?
可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吴太医一手撩起衣襟下摆,往里冲:“我……我一定要去亲眼瞧一瞧。”
丁一针?肖溪脑子一闪,反应过来,这丁老太医肯定不只是资格老,他黑眼儿溜了溜,一咬牙,扯了郑守泽一把,自己小跑着跟了进去。
黄夫人干瞪眼:……。我一定是眼花了。
肖涓低头:……。要命,这货不是我弟!
郑守泽四十五度望天:……。我为什么慢了一步?
只见那吴太医激动地冲进去,向着床边上坐着的老爷子就是深深一拜:“后学没想到有机缘见到您老!”
丁太医和蔼地摆摆手:“轻声点儿,莫要吵着了人家小姑娘。你来晚一步,我刚已经下了针。”
肖溪虽知不妥,可还是忍不住向前凑过去看,就见林红玉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刚从天上飘下来的雪,细黑的秀眉和黑睫,像墨汁画在白纸上一样。连头发也没半点光亮,散在枕上,若不是头顶戳着一根两寸长的细银针在微微颤动,他几乎要以为妹妹已经走了。
他的一颗心好像被什么箍住了一样难过,眼眶倏地红了。
老太太说得对,他会读书、会下棋、会画画儿,还会射箭打鸟铳,可是需要救人的关键时候,这些东西,一样也派不上用场!
“这小哥儿是贵公子?”
丁太医见肖溪一进来,就跑过来查看林红玉,以为是吴太医的儿子。他们做太医的,多是家传,大多会把儿子从小带在身边见习。
吴太医一脸懵。
老太太这才看见肖溪。她是在尸山血海堆里扒拉过活人的人,知道生死之前,死守礼教的都是蠢蛋。见肖溪是真担心玉儿,不但不怪他不知礼仪,反而觉得这孩子胆大心热。
她便忙解释道:“是我长孙媳妇的弟弟,几个孩子极要好,想是在外面等着急了。”又对肖溪道:“别担心,丁老太医说了,就是受了风寒又受了惊吓,这一针下去,今儿晚上这烧就能退了。不碍事。”
肖溪见老太太没怪自己,还帮他说话,心里感激,冲老太太展颜乖巧一笑,这才对着丁太医鞠了一躬:“老太医,怎么发烧不吃药,反倒扎针呢?”
“只是普通寒邪加上受惊,这才施针拔出,无需用药。”
吴太医听了默默点头,可又暗暗惋惜,他便知这个道理,却没有这一针拔寒的本领,到底还是要用药。
丁老太医见肖溪在一边依旧凝眉不语,并无恍然大悟的模样,心想我已经尽量说得浅显,这孩子却还是听不懂,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他便不再解释,起身欲向外走。
没想到又听肖溪问道:“可是寒气蕴结于内,用药从里而外容易驱散,扎针是从外至内拔寒,为什么反而比用药好呢?”
丁老太医万万没想到,这孩子不但要知其然,更想要知其所以然。
望着肖溪明澈的眸子,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他站住脚,捻须问道:“你……问这许多做什么?”
肖溪眉眼好像有阳光闪过,异常明亮:“我想跟您老学医!”
丁老太医愣了片刻,哈哈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朋友,我不收徒。”他就算要收徒,也不会收这小子。虽然看着资质极佳,但既是出身仕宦之家,学医必会半途而废。
他本以为肖溪被当众拒绝,必定会哭丧了脸不开心,却没想到肖溪居然冲他胸有成竹地灿然一笑:“那……我再想想法子。”
丁老太医不免觉得纳罕,这谁家的孩子,这么有意思?
一时,众人出了林红玉的屋子,到堂屋坐定,老太太便跟丁太医热络地话了一会子家常。
丁太医略喝了半盏茶便起身告辞:“说来跟这林姑娘有缘。我游走天下十年,今儿前脚进家,贵府就来人请,我听得是急症,怕犬子明日当值回来耽误了,才跑了来。这会子我要不赶紧回家去,我们家老太太的擀面杖只怕就要擀我的肉了。”
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吴太医忙也跟着告辞。
老太太便亲送两位到采之院的院门口,又让老成的婆子送他们回家。太医们的地位虽是不高,她却从来不敢在他们面前拿着架子。你待人如何,人待你如何。虽不至于故意开错药方,可若不是她年轻时就一向待这丁老太医极客气,只怕人家今日也未必肯来。
听得林红玉无事,老太太便跟游姨妈回了萱喜堂,吩咐大家散了。
肖溪跟郑守泽一路没话,回了郑守泽的布云阁。
一进屋子,就看见两个小姑娘笑吟吟地起身站了起来。
看上去,两人都打扮过一番,头上戴着新艳的红绢花串,一人银红,一人粉紫,从黑亮浓密的头发旁边垂下来,映得小脸十分明媚。
郑守泽便叫道:“三姐姐,盈姐姐。”
肖溪心里有事,并不多看她们一眼,敷衍地叫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待坐下,三姑娘便道:“听说今儿去瑞王府,林家表妹乱跑,还冲撞了皇上,给吓病了。你们过去瞧了,她是晕着还是醒着?”
她们今天可憋了一整天的气,这会子听到这个消息才忍不住开心地跑出来打听。
她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幸灾乐祸。盈姐儿只抿着嘴在一旁笑。
肖溪黑眼眸往她们脸上一扫,忍不住冷声道:“三姐姐既知道她遇见了皇上,怎么不知道,她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干孙女儿,算得半个郡主了?!”
三姑娘一听愣住了,忍不住看向盈姐儿。这些事,可都是盈姐儿告诉她的,没提这茬呀?
盈姐儿也是听五姑娘说的。五姑娘只说林红玉单独留在小阁,结果遇到了皇上,把游家姑母气得半死,不准她们议论这事。
“哈哈,你们听谁说的,根本在骗人。想想也知道,皇上自己已经有那么多亲孙女儿,要认个干的做什么?”盈姐儿捂嘴冷笑。
郑守泽难得地皱了眉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游家姑母说的!”
盈姐儿的冷笑僵在嘴边。
三姑娘气得绯红了脸。
肖溪站起身,亲自给她们往杯里续茶水:“以后,你们对林妹妹可要敬着点儿,毕竟她如今身份不同了。”
三姑娘和盈姐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视一眼,一推杯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两人一出门,盈姐儿便嚷道:“我们去找五姐姐问个清楚,我还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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