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远与近

小说:暖香云绕 作者:林千阳
    面对小珍天真无邪的请求,林君暖略微有些失措。她绝对不会相信一块木牌能让人达成心愿之类的鬼话,比起实现心愿这种美好祝愿,沾染了层层鲜血的木牌更像是一种恶毒的诅咒。

    随身带着木牌的两个人不就都已经死了么。

    可这种话绝对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她揉了一把脸,无奈道:“我不知道木牌在哪里,以前似乎见过你哥哥随身携带,有些好奇罢了。”

    听到她的话,小珍嘟着嘴失落地垂下头,手上扒饭的动作都慢了几分,林君暖将椅子朝她那边挪了挪,语气中带着些许讨好,“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心愿?说说看,我说不定能帮你实现哟。”

    小珍眯着眼又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吸着鼻子道:“我希望以后每天都能吃好睡好,不要像你一样长不高。”

    林君暖:“……”她长得并不矮好么,她现在才十五六岁,以后还有机会长高好么!

    不过,小珍人小鬼大的话倒是让她心底的担忧消散了许多。或许小珍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意义,至少阿民的离开不会给她的人生带来太大的阴影,这就足够了。也不知道白记书斋的掌柜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对小珍说出那些安慰的话。

    阿民竟然和白记书斋关系不浅,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些年来,阿民和妹妹相依为命,好不容易过上安定的生活,为何会突然豁出性命冒险行刺?必然有什么契机,她不得不怀疑,白掌柜是不是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两块诡异的木牌甚至林君暖心中生出一种极其荒唐的猜测,或许摆在明面上的杀人或自杀都只是假象,两位死者其实是因为木牌的诅咒而遭遇了无妄之灾。这个想法过于离谱,她不得不将其压下。

    一顿饭就在她的埋头思索与其他人的闲谈之间吃完了,阿民不在,大家都不放心小珍独自一人回芝兰巷住,让她留在阿华家,和肖大娘一起睡,小珍纠结了小会儿,哄着飞霜发誓绝对不会抢她的零嘴,才答应留下来。

    “家里越来越热闹了,真好呀。”肖大娘看着身旁吵吵闹闹的飞霜和小珍,脸上现出一抹欣悦的笑,又似乎带着些许怀念之色。

    “大娘你不嫌烦就好,”林君暖轻晃着蒲扇,赶走眼前飞来飞去的夜蚊。随着夏日来临,小院墙角的杂草也长得茂盛起来,吸引来了不少蚊虫。

    “热热闹闹才有家的样子,老婆子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烦。”

    趁着夜色未深,林君暖离开小院打算回伯府,在肖大娘的要求下,阿华提着一盏油灯,落后她两步送她回去。

    看到阿华像是家丁小厮一般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林君暖心底涌现一丝深深的无奈,以前两人肩并肩同游夜市的情景就像是一场再也回不去的幻梦,可是她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左右阿华的态度。

    来到古代后,最让她苦恼的不是科技的落后与生活上的不便,而是无处不在的纲常礼法。然而身处这样的时代,礼法之所以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也被绝大多数人视为理所当然,她想要我行我素是她自己的选择,却不能随便对别人的生活方式插手干涉,哪怕那个人是相识多年的阿华。

    走过一段最喧腾的街道,二人进入一条行人稀少的小巷,林君暖稍微放慢脚步想等阿华走上来,却发现阿华也和她一样放缓了步子,依旧落在她身后两步之外,她加快步伐,对方也随之加快脚步,两步的距离始终不变。

    得了,就这样吧,林君暖不再强求,不再关注身后那个提灯的身影,一门心思往家里走。诚意伯府的大门刚刚出现在眼前,阿华便停下脚步,朝她躬了躬身,“公子进去吧。”

    林君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深吸几口气压下火气,面无表情道:“好好照顾小珍。”

    “是。”

    “阿民……我会劝劝程大人,让他同意你们带阿民回家。”

    “是。”

    “到时候好好安葬他,从铺子里支银子,买一口好棺木。”

    “是。”

    林君暖一时之间也想不起还有什么要交代,眯着眼看了看阿华,无力地朝他摆摆手,“你走吧。”

    阿华二话不说,又躬了躬身,提着油灯转身离开。

    ***

    这一晚程江云仍然没有回家,却安排了手下彻夜盯紧侯府,将所有前去探望的人都记下来,尤其要关注的,当属侯夫人的兄长闵崇山。

    贪墨一案相关的证人证据虽然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但联想到七年前赈灾粮之事,这次的贪墨或许也没那么简单,程江云特地让负责此案的人暂时按兵不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傍晚时分,闵崇山便打着探望的名义去了建远侯府,侯爷屏退了夫人和所有下人,同他在房内交谈了大约一盏茶时间。

    盯梢的人隐在屋外的大树上,没能完全听清楚他们的交谈,但其中很明确地提到了“赈灾”“童氏”“报仇”之类的字眼,交谈过程中,侯爷一度激动而气愤,到底还是收敛下来,最后闵崇山离开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却似乎有些得意,还门外笑着安慰了侯夫人几句。

    听了手下的报告,程江云面无表情地朝窗外凝望许久,手心掐出血痕尤未察觉。

    他的父亲果然不是清白无辜的,并没有多么出乎意料,不是么。

    手下离开后他仍然有些失神,想倒一杯茶水滋润发干的喉咙,拎起桌上的茶壶后才发现壶内已空,提笔想写点什么,才发现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想坐回椅子上时,脚步甚至还虚晃了两下,险些歪倒。

    简直是诸事不顺。

    腹中也是空落落的,想到中午林君暖盯着他吃下的那碗香喷喷的牛肉面,越发觉得饿得发慌。

    “主子,晚膳来了。”

    观棋拎着食盒走进房间,菜色和林君暖那次带来的吃食一模一样,吃在嘴里却显得有些发涩。

    “酒楼换厨子了?难吃。”他只喝了两小口鸡汤便放下汤羹。

    “没有呀,”观棋抱着食盒纳闷不已,“这个厨子熬了十几年鸡汤,味道应该不会错。”

    味道没变,那么变了的应该就是他的心境吧,程江云意味不明的扫了观棋一眼,陪同吃饭的人不同,吃食的味道都是天差地别。

    观棋没有领会到主子的嫌弃,婉言劝程江云多吃几口,程江云摆手拒绝,“你吃了吧,我出去一下。”

    离开大理市,程江云漫无目的地在夜色中行走着,距离宵禁还有些时间,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醉醺醺的酒鬼,匆匆返家的小摊贩,笑着迎客的商人,打闹玩耍的小孩,结伴会文的书生,还依稀可见沿街揽客的风情女子。

    他们可能为人父母,可能为人子女,可能一心向善,也可能心怀不轨,可能是良师,曾育人无数,也可能是小偷,是骗子,是劫匪,可能舍身奉献,也可能曾谋害人命。在这般苍茫夜色的遮掩之下,似乎一切都有可能。

    脚步不自觉地拐了几个弯,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诚意伯府的围墙之外。那夜他揽着林君暖,便是从这里越墙而入,回想起来,鼻尖似乎还能闻到她略带暖意的清浅呼吸。

    他在墙外伫立半晌,轻身跃入围墙之内,借着树木阴影与夜色的遮掩,悄声来到林君暖的小院。

    林君暖倚在窗边软榻上,懒洋洋地观赏着漫天星月,少女那略显纤瘦的身躯裹在宽松的睡袍里,慵懒纯真之中微微透出几丝娇媚,让藏身树影中的程江云眸光变深。

    如此出格的行经若是被其他人知晓,少不得要背上一个“放浪形骸”的骂名,可自从认识她之后,他做出的出格的事又岂只是这一件,几乎都要习以为常了。

    一弯月牙悬在夜空,月光不甚明亮,柔和得恰到好处,点点繁星也不至于被它夺去光彩,夜风微微凉,林君暖喝了一口热茶暖身,喃喃感叹道:“今晚月色真美呀。”

    “小姐,你说什么?”守在外屋的夏荷没有听清,出声询问道。

    “没什么,把账本都拿进来吧。”

    这些天她白天都混迹在大理寺,只有晚上才能分出心神处理生意上的事,好在手下的铺子都已进入正轨,有几个大掌柜总揽处理,日常事务上的一些小问题,春桃与夏荷也能斟酌着对付,只需要每晚向她报告就行。

    眼下刚换季不久,上一季的账本她还是得过过眼。

    夏荷端着一摞厚厚的账簿摆在她面前的矮桌上,又挑了挑烛芯,让房内的光线更明亮些,林君暖依然就这样半倚着翻看账册。

    “小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您就不能不去大理寺了吗?”看她打了个哈欠,夏荷略带心疼地问道。

    林君暖随手拨了拨夏荷头上的发簪,语气十分惫懒,“查案多有趣呀,你家小姐我就这么点爱好了。”

    “可是……也太冒险了,身边都是臭男人,要是有个万一……”

    “放心,不会有什么万一,有事还有程大人顶着呢。”

    夏荷仍是不放心,眉头拧得老紧,“程大人不也男人么。”

    “他不一样的。”

    藏身树后的程江云嘴角微扬,想多听几句她对自己的看法,林君暖却没有继续往下说,收起看完的账册,再一次抬头看向夜空。

    “夏荷呀,若是哪天你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同他一起看看这月色。”

    “为什么?”

    “因为好看呀。”

    林君暖凑近夏荷耳边,不知悄声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夏荷面色泛红,娇羞地垂下头。

    几步之外的树影里,程江云微微昂首,望着头顶皎洁如洗的弯月。果然美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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