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程江云一直守着房内的烛光熄灭,人声彻底偃息,才踏着星光月光返回大理寺。
隔天是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随着天气慢慢变得燥热,院子里的蛙虫都开始活跃起来,依稀能听到几声的蛙叫,又还不至于聒噪得惹人烦,反倒增添了几分闲趣。林君暖习惯早起,夏荷伺候她洗漱之后,面上带着十分的嫌弃和委屈,仍是替她换上了男装。
“小姐还是穿裙子好看。”换好衣裳后她仍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林君暖粲然一笑,顺手勾起她的下巴,挨近她耳边低声道:“晚上穿给你一人看可好?”
夏荷红着脸轻哼一声,弯下腰帮她理顺长袍下摆的褶皱,后退两步,歪着头确认一番之后,才朝门外的春桃使了个眼色,让她将早膳端进来。
今日的早膳有一道荷叶粥,是用新生荷叶最顶端的嫩芽碾出汁液熬成的,加了几颗枸杞和足量的白糖,碧绿之中缀着几点朱红,色泽晶莹诱人,入口甘甜,似有淡淡荷香入鼻,林君暖不自觉连着喝了两碗。
已经快到荷花盛开的季节了。
她拿起帕子擦擦嘴,朝夏荷眨眨眼:“别着急,等我查到想查的东西,就换上裙子,带你们去看荷花。”
这日的大理寺似乎比往日静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建远候遇刺,估摸着程大人心情不会太好,大家不想触他的眉头惹火烧身,都小心翼翼夹紧尾巴做人。
然而事实上,程江云的心情并没有大家猜测的那么差,昨晚回来后一觉睡得很沉,早晨精神也抖擞,甚至比往日多吃了半笼包子,让观棋几乎要感动落泪。
林君暖刚来到大理寺,就被一个差役“好心”地拦住,“大人今日心情似乎很差,观棋都被他骂哭了,你可得多长点心!”
这么夸张?林君暖缩了缩脖子,朝那人郑重道谢,表示有什么小道消息一定会及时通知他之后,才蹑手蹑脚地进入程江云所在的房间。
“今天有点晚。”程江云看着她气定神闲道。
呃,这是在找她的茬?林君暖眼珠子一转,腆着脸道:“朝霞太美,不小心看出神,耽误了些时间,请大人恕罪。”
程江云的目光随着她转向窗外天边,万丈晨光从天而降,仿佛能照亮世间所有阴暗角落,满目皆是灿烂祥和。
他注视片刻便收回目光,压下上扬的嘴角,“闲话少说,该查案了。”
说到正事,林君暖立即正经起来,“大人,我有话要说。”
“说吧。”
“请大人答应我一个请求。”
“说说看。”
林君暖暗搓搓打量他的神色,疑惑之中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才放下心继续往下讲:“请大人下令,准许阿民的友人将尸体带回去安葬。”
“阿民的友人?你指的是阿华?”
“嗯,”林君暖向他交代了阿民的妹妹小珍暂住在阿华家的事,“我无意为阿民开脱,可是人毕竟已经死了,大人留着他的尸体也没有用处,不如索性网开一面,让人安葬了他,也好让活着的人少点遗憾。”
程江云垂着眼睑,方才还和颜悦色的神情慢慢沉下来。他突然很不想从她口中听到阿华这个名字。
“我知道了。”片刻之后他又道:“今天还要验尸,让他们明日去京兆府。”
“验尸?”林君暖不解,“昨日没有验过么?”
程江云抬了抬眼皮,“仵作发现了点问题,早上来请令,决定再次验尸。”
“有什么问题?”
“官兵从现场查获的匕首和死者脖颈上的伤口形状并不吻合。”
林君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还存在其他凶器?”
“没错,”程江云淡然点头,“甚至还有可能,死者并不是自杀。”
***
听说阿民可能不是自杀,林君暖下意识就想到了那块诡异的木牌。
“其实,我昨天得知了一件事,阿民的妹妹说,那块木牌是他们父亲的遗物,据说可以让人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程江云眸光微动,“那个胡人女子也这么说。”
“胡人女子?你是说阿瑶?”林君暖瞪圆双眼,“一个人说可能是迷信,两个人都这么说,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她扣着桌面思索片刻,说出了自己那个荒唐的猜想,“难不成这木牌真的是他们的催命符?”
阿民临死前身边只有建远候一人,想要知道他死亡的真相,最便捷的方法当然是直接询问建远候,然而这个方法现在却无疑是一条死路,就算侯爷不是杀人凶手,看那怒气冲天的神色,也不可能向他们提供任何线索。
好好的父子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林君暖偷偷|窥了程江云一眼,嗯,程大人行事大气不拘小节,有问题的一定是侯爷那边,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果不其然。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直接问道:“侯爷那边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他和闵崇山见过面,谈起了赈灾粮的事。”
“这么说他们果然……”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立即醒过神来,赶忙改口道:“说不定只是随口提起,也不能说明侯爷与其有关。”
知道她是在违心讨好自己,程江云似笑非笑地望过去,看得林君暖都有些莫名其妙了,“现场可有发现其他凶器?”
“没有,这正是问题所在。”
“会不会当时被别人趁乱拿走了?”现场很多人都有机会拿走凶器,比如侯爷,比如侯府的侍卫,林君暖说到最后变成了小小声,她没有忘记自己面前坐着的可是侯府世子,这就有点尴尬了。
程江云却毫不在意,淡淡道:“现在还不好说,一切都是猜测。”
“所以,我们还得再回一趟现场。”林君暖打了个响指。
经过昨日那场暴雨的洗涤,小巷地面的血迹大多已经被冲洗干净,唯有墙壁上已经褪成暗红色的血迹还顽固地残留着,宣告一个生命曾在此逝去。
就算曾经有什么线索留下,现在也应该被雨水冲掉了,林君暖不由得生出一丝懊恼,早知如此,昨天就应该再多查看几遍。
地上坑坑洼洼积了几滩水,她踮着脚小心越过去,目光落在墙上溅开的血迹上。
“侯爷有多高?”她突然出声问道。
“比我稍矮一点,”程江云在自己的眉毛上方比了比,“大约到这里。”
“阿民呢?”林君暖刚问出口,又立即自问自答,“不管怎么样,他肯定比我高,这不对呀!”
“何处不对?”
“血迹的位置不对。”
她指尖在墙面上点了点,“你看这里,空出来的一块,形状是不是有点像人头?”
“确实有点像。”
“设想当时的情景,阿民被别人或者自己割断脖子,血喷出来溅在墙上,之所以留下这样的空白,说明他与墙之间一定有一个人挡着。”
“嗯。”
“可这么一来,血迹的高度就有问题了,你看,”她摊平手比划了一下,“墙上空出来的人头的位置和我差不多高,这说明什么?”
程江云目光微沉,“说明挡在前面的人与你身高相仿,或者稍矮一些。”
“没错!”林君暖双目放光,“侯爷比我高出许多,如果是他遮挡在前面,人头形状的位置应该更往上才是,阿民更不用说,也就是说,当时现场还有第三个人,或许那个人才是杀人凶手。”
听完她的分析,程江云低垂下头陷入深思。
假如现场真的有第三个人,而且他正是杀害阿民的真凶,那么在他杀人时,自己的父亲在做什么,凶手又为何能够放心地留下见证了他杀人的建远候独自离开?
侍卫和官兵赶到现场时,只看到受伤的侯爷和已经倒地的死者,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离开现场,且没有留下破门或翻墙的痕迹,第三个人极有可能会武。
事后侯爷完全不曾提及现场还有第三者存在,且刻意阻止他调查案子,似乎有意为凶手保密,二人很可能认识,种种线索让他不得不想到一个可能性,□□。
他思考时林君暖也没闲着,踮着脚尖使劲探看小巷两面围墙上部的其他痕迹,奈何身高有限,累得够呛也只看到一片绿油油的护墙藤蔓,急躁得快要原地跳脚。
“想翻过去?”程江云哑声问道。
“嗯,”想到上一次的翻墙体验,她又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看看墙上有没有什么痕迹……”
话音还没落地,程江云已经将她拦腰带起,飞身越墙进入墙内的小院,落地后立即收回手。
轻功带人的体验不管经历几次都是那么刺激,林君暖闭着眼,站在原地深吸了两口气才缓过神来。眼前的院子似乎已经弃置多年,院内长满一两尺深的荒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荒草中若隐若现。
杂草上有几处明显的踩踏痕迹,草茎上的断痕还新鲜,应该就是这一两天留下的。
如果这样的线索还算隐蔽,那么院子角落一处墙缝里塞着的一件血迹斑斑的长袍,应该可以作为当时现场有第三者存在的直接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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