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徐祥引着林相进了东宫偏殿的会客厅,而后唤来宫人端上茶点在旁侍候,便告了声退,一路赶来太子寝殿,禀告言烨。

    言烨听罢,往窗户那处瞧了眼后,将书搁下,站起身来,同徐祥离去。

    红线想了想,觉得自己现下左右也无事可干,就一同跟了上去。

    绕过长廊,不久便到了林相所在的偏殿,而言烨这时却忽然停下,在殿门前不远处驻足,静静瞧向殿内这正侧对着他、端正坐着饮茶的林相。

    雨丝稠密,徐祥跟在旁边替言烨撑伞,见他停下,也紧跟着停了下来。徐祥纳闷,却也不敢多言,只得尽量伸直手臂,将言烨罩在伞下,替他遮挡开雨水。

    但倏忽一阵凉风袭来,雨丝倾斜,言烨衣袍的下摆不一会儿便被淋了个透。

    徐祥顿时急了,催促道:“殿下身上还有伤呢,身子弱着,怎生还久站在雨里?我们快些进去吧,叫林相久等也不大好。”

    言烨未答,却也依着他的话抬步走了进去。

    林相闻声回首,搁下茶盏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言烨上前将他搀起,道了声“舅舅免礼”。

    红线被言烨这声“舅舅”惊得不轻,怔了半晌,将他二人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俩人面容轮廓确有些相似,才勉勉强强将他这声“舅舅”给消化掉。

    林相为言烨的舅舅?那皇后便是这林相的姊妹?

    原是如此,怪不得九年前那场朝堂动荡中,她老觉得他们两人的所作所为莫名一唱一和呢,原来都是一家人,那当年之事便就是有目的地将容家给按着头压下去?

    啧啧……明目张胆,这林家委实半点不饶人。

    “殿下近日身子可曾转好?”林相被搀起,沉目将言烨里外端详一番,道,“自殿下太学结课,受圣令上朝听政,不论寒暑,从未有同此次一般一连告假多日……”他顿了顿,凝视言烨,“不知是患了何病?”

    言烨笑了笑,引林相坐下,命人续上热茶后,宽慰道:“仅是普通的伤寒罢了,并非什么大病,想是初春寒气未散,夜里受了凉,舅舅无需忧心。”说罢,他却抬手虚虚握拳抵上唇,压抑似的轻咳两声,作出一副病重的形容。

    红线见之暗自咂舌。

    九年过去,小太子言烨果然是变了不少,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这模样装的,若非她本知晓实情,怕也该被他骗了过去。

    但话说回来,太子重伤这般大的事,竟被压了下来?又并非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他作甚瞒着不让人知晓?连自家的舅舅也说不得?

    正当红线纳闷之时,又听林相道:“殿下告假多日不曾露面,那可曾听闻近日朝堂上的事?”

    言烨听罢,敛目垂首,似是沉思:“朝堂之上的事?”他将一旁小几上的茶汤端起,浅抿一口。热气从茶盏里蒸腾而出,遇冷凝成雾气浮在他面前,朦胧遮住了他雾后的面容。

    “孤近日伤寒,遵循医嘱不曾离过东宫。”言烨微微错开视线,将茶盏放下,“且素日里东宫也不常有他人往来,消息阻塞,以致言烨不知……”他抬目看向林相,“舅舅口中这朝堂之事,所指为何?”

    林相静静将他打量片刻:“殿下不知?”而后笑了笑,“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逃逸多年的罪官容炳落了网,昨日还被陛下押入朝堂,斥罪重罚而已。殿下竟闻所未闻?臣记得殿下追捕此人许久,昨日之事,臣险些还当成是殿下的手笔呢。”

    言烨:“舅舅说笑了,若真是孤所为,何故藏掖?”

    林相笑:“殿下所言有理。”似是忽而忆起什么,他紧接着道,“昨日并容炳一齐押入朝堂的,还有一册罪状,其上所录,比之臣当年承上的,内容要详尽许多。其中便有一条,记的是当年东宫失火之事。”

    林相紧紧盯向言烨面容:“原来当年东宫失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乃是他容炳一人所为。”

    言烨复端起茶水,啜饮,默然不语。

    林相见之一笑:“那般详尽的罪状,必不是陛下亲力查证。如此大罪,他容家本该牵连甚广,全族连坐……”他一顿,“可没想到,陛下却只罪责容炳一人,未言要将容家如何。”

    言烨面色倏尔沉了下去:“林相今日来此,原是特意来同孤道父皇的不是?”

    非议皇帝的罪名可不是他一臣子能承受的,林相思罢,拧眉起身,不再拐弯抹角:“你既将他容炳捉住,又送到你父皇面前,何故还在承明所有罪证后,求你父皇对容家网开一面?竟还特地派人将那日落崖之事掩盖,你以为瞒得了你母后,还能瞒得了我!”

    林相声音突然拔高,似是动了气:“若非我费心拦下了你母后的耳目,指不定她当日便要赶来东宫,撞见你那副鲜血淋漓的模样!”

    话落,陡然一阵寂静。

    须臾后,言烨淡淡收回视线:“舅舅既然都知晓,何故还来东宫质问?”

    “你!”林相动怒,“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容家可不是你母族,你这般护着,也不见得言钰、言瑾两兄弟能将你当作同胞!”

    言烨听着,轻描淡写应了一声,也不反驳。

    便就是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形容,叫林相大为震怒:“斩草当除根!你如今的仁慈,便是他日被夺命反扑!莫忘了,你是太子,如履薄冰走至今日,你难道还想同当年一般……”

    “舅舅。”言烨忽而出声打断他,“言烨知晓了。”

    林相闻言一怔,怒气一滞,静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罢了,此事已成定局,无可挽回,左右也不可能再去陛下那请求他收回成命,而今我们也只能一步一步继续往下走。”他一声叹息,“你今后行事,莫要再擅自决断,定要先与我与你母后商议!”

    言烨默了默,道了声“是”。

    红线旁观至此,终是稍稍理清了其中缘由。

    原来言烨伤重回宫的那日夜里,皇帝急忙赶来探望,一宿过后面上纠结万分,是言烨替容家求了情啊。然后他安排人将那夜之事掩下,为的防止皇后同林相得知?

    却不想林相不但晓得了,还专程赶来东宫,语焉不详套了他半天话,才摊开说他这事做的不对,让他以后得听他们的。

    理清之后,红线瞪大了双眼。

    虽然她模模糊糊只了解了冰山一角,但经由这一角,她倒是总结出一点:言烨这太子当得……啧啧啧,可真憋屈。

    司命口中那什么“太子以后便是皇帝,届时天下都是他的”原来全都是屁话!言烨这个太子,上头有母亲、舅舅压着,自个儿做点事儿都要被盯着,盖还没盖得住,被掀翻后还要被训一顿,再被教育一顿,最终算算,他还得遵着自己母亲、舅舅的心意,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唔……她怎么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红线沉默思索道,这仅只是少君的一场劫难不是?待太子言烨百年之后,少君便会封神回天,这凡间种种便只是他的一场过眼云烟,浩淼神生中的一圈波澜,她作何犯傻独自悲天悯人,替他担忧?

    她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好吗?姻缘绳未解开,要倒霉的可是她自己!

    红线猛地晃了晃脑袋,立马摆正好自己身为旁观者的态度,同时将解绳之事提上日程。

    这时,林相恰将今日要说的话说完,拂了半管袖子,又收了回去,最终规规矩矩弯身同言烨揖礼告退。而将将踏步从红线身旁越过时,他忽地一顿,回首直直瞧向红线所在之处。

    红线一惊,连忙错开身子,咽了口唾沫,静静候了一会儿,却见他的目光仍是凝在那处,未随她而动,便暗暗吁出一口气。

    原来并非是瞧破了她的隐身术啊。

    林相视线逡巡,将整殿扫视一番,而后拧起眉,又将言烨上下打量片刻,道:“若臣未曾记岔,皇后的那枚香玉是予了殿下吧。太子平日不是甚少熏香?而且臣也从未见过殿下佩戴香玉,怎么现下殿内的这股冷香,像极了你母后的那枚香玉?”

    红线:“……”狗鼻子吗?这块玉冷香飘渺,气味极淡,她都得凑近才能闻得清晰,怎么这林相的鼻子这般敏锐,毫厘之差都能捕捉?

    红线想了想,心下慌乱也不知该如何补救,她借由隐身之便偷听他们谈话本就不对,如今当场被抓,自觉很是尴尬。便是这时,她余光瞥见不远处伫立的言烨,顿时灵光一闪,几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下自己腰上的香玉,塞进他背在身后的手里。

    掌心一凉,言烨怔了怔,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他晃了晃神,随后紧了紧手心的香玉,将手抬起摊开,用指尖勾起白玉上穿孔而过的红绳,挂上自己腰间:“孤近日发觉这冷香不错,幽然沁人,便时常佩戴了。”

    林相凝目盯着他:“如此,那便常佩着吧,好玉养人。”说罢,他抬步走出,跟随引路的宫人往东宫宫门那方向而去。

    言烨静静立了半晌,而后伸手将腰上香玉摘下,递到空中:“拿回去。”

    “哦、哦……”红线连忙接过,小心将玉挂回腰间。

    挂好后,她便悄声瞧着他,见他此刻面容冷凝,像是不大爽利,也不敢上前触他眉头。

    她默默想了半天,从“你是太子,尚且还不需在意他人想法。”

    到“你方才真该好好用皇族之威很压一压他!”

    再到“你母亲同你舅舅真不是个东西!”等等一系列话中,

    折中选了个不褒不贬、不咸不淡、还不容易惹怒他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这件事中,你为何要护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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