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殿,位于群山之巅,薄雾之中,巍峨壮丽,恍若仙宫。
这曾是她们蓝族的圣殿。
如今却成了别人的殿堂。
本该为她举行的成人礼庆祝的却是仇人的女儿,这两排站立的应该是她的族亲,此刻,净是些完全不相干的人。
轩辕坐在最前端,欧阳站在他身侧。
避开他眼神的探寻她跨进殿内。
身着水袖云裳,淡蓝是天空的颜色,及膝的水墨长发轻轻飞扬,薄纱发带精心点缀,精致面容略施脂粉后更显别样芳华,她从未让非宴如此精心为她装扮过。
晃动身影,水晶笛子划出光芒,眨眼间便来到殿堂中央,水袖云裳翻动,长发飞扬如瀑,绝世的风华样貌带点冷情。
殿堂内的人都望着她,无人敢开口亵渎般沉静,她犹如天上神祗神圣不可侵犯。
在众人恍神之际,她幽幽开口道:“风君,今日这典礼好生热闹,可是为了祭奠我惨死的族人?”
轩辕眸光微敛,视线再也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欧阳一脸吃惊的看着她犹如换了一个人,这副冷然的气势竟丝毫不输给轩辕。
“蓝儿?”盛装打扮的风絮率先反应过来。她眼中美丽的木偶娃娃,今日犹如身披翎光战甲的复仇之神,美得惊心动魄。
她缓缓看她一眼,相视已是无言。
风君脸色阴郁,他派出去的杀手全部重伤无法动弹,今日,她既送上门来,他便豁出一切也要将她赶尽杀绝。
“风君找得辛苦,没想到这十年我一直在你眼皮底下?”再次看向他,她步步逼近声势卓绝,众人碍于她的气势无人开口。
直到殿堂四周冲进一批黑衣杀手,众人哗然,纷纷起身。
轩辕仍然安坐,琉璃眼眸目不斜视牢牢锁在她身上。
“风君,你这是何意?”
眼见黑衣杀手将殿内团团围住,有人开口质问,各族之人议论纷纷。
“这少女是谁?”
“是啊,是谁啊?”
……
“风君,你敢告诉他们,我是谁吗?”她勾起笑,凉凉质问。
“不过是个山野丫头,今日是我风族继承人的成人礼,你何必来捣乱。”风君不屑道。
“是啊,当了十年的山野丫头,也让姐夫护了十年,如今是时候了断了。”她沉声道,“你可还记得,今日也是我母亲的忌日。”
“今日也将成为你的忌日!”风君不改阴沉脸色,狠狠道。
风君一声令下,黑衣杀手围拢在她四周。
众人正犹疑之际,凤戈再度不请自来。
“小嫂子,明明说好我是你的战力,你却弃我独自赴约,真让我伤心啊。”
看见她被人团团围住,快速飞身来到她身旁。
“再说,你那路痴的毛病怎么突然就好了?”昨夜为了那满谷梨树开花他费了老大劲今早便睡迟了些,在谷中遍寻不着她,他的心凉了半截,拼上半条命方才赶上,他可不敢看轩辕阴郁的脸色和那双杀人的眼睛。
“天啊!”可是看清她的模样后他却惊叹起来,不自觉得看向轩辕,果真迎来一记杀人的冷锋,瑟缩一下又看向欧阳,欧阳回他一个比他更好奇的眼神。
“小嫂子,你今日真是……美得让人心惊啊。”凤戈只好自食其力,不顾现场气氛,径自问道,“发生了何事?”
她微敛眸光,轻瞥一眼,傲然一笑,威风凛凛道:“你退下吧,我不需要战力。”
凤戈几乎要被勾去三魂,连忙甩甩头镇定下来。
心中暗暗对轩辕抱歉,虽然非礼勿视,不过你这未婚妻今日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杀了她!”风君也失去耐心,哪管殿内众人嘈杂的质问声。
黑衣杀手如一圈涟漪朝她围拢。
她旋身挥动水晶笛子,冷光微扫,黑衣杀手皆被震退。
凤戈险些避之不及横遭池鱼之殃。
风君震惊后退,跌倒在椅座上,蓝族之人天生体衰,虽有行医制药的天赋却唯独不能习武,他一直都以为如此……
“你为何会有如此修为?蓝族之人独独不能习武……”
她瞬间逼近,水晶笛子直指他的眉间,愤然开口。
“当初灭我全族,如今可有尝到甜头?出生的孩子若有异貌便偷偷丢弃任他自生自灭,侥幸存活也必诛杀!这等歹毒心肠如何受得我族恩泽?如今,你们风族日渐凋零可是与灭族无异?”
“是你母亲,她不该反抗我,若她肯听话,你们又何至于会灭族?”他不甘心啊!
“不反抗?任你豢养我们?就像豢养一群美丽的木偶?”
水晶笛子嵌入眉心,鲜血直流。
“不要……”疼痛刺激神经,他终于感到害怕。
“不要?当初你可是让我们连求饶都不会。”
“蓝儿,放了我父君。”风絮跌坐椅边,苦苦哀求。
“他怎配为君?”她目光凌冽,不曾移动分毫。
轩辕仍旧安坐,早已来到他身边的凤戈与欧阳相视一眼,两人都不明白轩辕心中是何打算。
“今日,我只要你一人性命,便会放过你们全族,你可愿意?”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冷笑道,“我知道让人真正变成木偶的方法,只要稍微动几个穴位,你想尝试吗?”
“不要!”风君破声大叫,却无法动弹,眉间的笛子只要再施几分力便能取他性命。
“姑娘,这里毕竟是沧澜殿,你若伤他风族上下又怎会放过你。”有人开口道。
“沧澜殿?你们可知这是谁的沧澜殿?这云雾山真正的主人是谁?”冷冽的声音幽幽回荡在偌大的殿堂中。
“云雾山难道还有别族?”
“据说云雾山百年前可是蓝族为尊……”
“世间不是都传风族人奇模怪样……”
一时间殿内纷乱,众人议论纷纷。
“她是蓝族少女!云雾山真正的主人是蓝族,风族只是侍奉蓝族的卑贱一族!”半兽人嘶吼着闯进殿中,越过蓝蓝儿的背影狠绝的眼神盯着惊惧害怕的风君。
各族人大惊失色,对着野兽一般的人惊惧不已。
她听到这个声音,分了心,风君立即抓住机会,一掌打向她,她迅速移动身形躲避并未受伤。
半兽人迅猛攻击,对象却是正要逃离的风君,两人缠斗在一起撞到墙上。
龙见随之出现在大殿,轩辕立即起身,欧阳长啸一声发出信号,凤戈快速来到龙见身边。
“快走。”
伴随龙见而来的是沧澜殿四周的阵阵低吼声,回荡在群山间绵延不绝。
“糟糕,这下我们都成食物了。”凤戈就算慌乱仍不忘耍嘴皮。
对于沉睡几天未曾捕猎的猛兽来说,沧澜殿里的人无疑是令它们垂涎三尺的美味。石壁上任何有缝隙的地方都能看到猛兽冷冽的尖牙与利爪,还有布满饥渴的金色瞳孔。
她瑟缩一下,虽不像从前那般惧怕,却也令她后背发凉,眼睁睁看着风君被半兽人压制在地,闪烁冷冽寒光的利爪将他重伤。
这猛兽的数量也让殿内所有人惊恐,瞬间大乱。
轩辕飞身靠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你可是喝了姐夫的酒?”
蓝蓝儿嫣然一笑,并未回答。
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柄长剑,低声朝她问道,“今日我要毁了沧澜殿,你可愿意?”
她终于抬头看他,琉璃眼眸三分坚毅,七分温柔。
沉默许久,她握紧笛子,应道:“若要毁,也是由我来毁。”
轩辕听到她的话终于笑了:“这笛子你虽不能吹奏,当武器却是不错。”
山上的猛兽全都蜂拥而至,张着血盆大口垂涎欲滴。
凤戈、欧阳与龙见要对付飞扑而来的猛兽,也要顺便保护还未来得及逃脱的各族人,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龙见,这是怎么回事啊?安息香的药效不会这么快散啊。”
“半兽人跑去猛兽丛林吼了几声,这群猛兽就接二连三醒来,着魔一样跟着他冲上沧澜殿。”
凤戈左闪右躲之际与龙见说话,龙见也抽空回他一句。
“虽生而为人却还是只会用蛮力啊。”
“够了。”
凤戈狠狠揍趴了一只猛兽顺便抱怨道:“真是够了,这可不在预料之中啊!”
“小嫂子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龙见难得会好奇,凤戈却回答不上来。
“他们到底谈完没有啊!”
欧阳的抱怨刚刚说完,轩辕便提起长剑横扫大殿。
三人慌忙避开,免被剑锋波及。
猛兽瞬间横七竖八倒下一片。
被欧阳召唤来的夜使在此时也赶到沧澜殿,纷纷将各族人救出去。
轩辕继续挥舞长剑,剑光四扫石壁碎裂,猛兽更加疯狂的朝他围攻。
身受重伤的风君趁乱逃出沧澜殿,半兽人紧追不舍,蓝蓝儿也追上去。
没过多久,沧澜殿的石壁承受不住剑气的凌虐,随之在她身后轰然倒塌,巨大的声响震动山脉,绵延群山不绝于耳,飞禽走兽哀鸿遍野。
她的脚步戛然停止,回头望向尘烟冲天,已然变成废墟的殿堂。
脑中空白一片,思绪仿佛就此停顿,心却隐隐作痛。
并非不舍,却有很多遗憾悔恨交加的复杂情绪。
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其实全然陌生,她不曾在此生活,更不曾拥有回忆。
她想挽留的无非是不能改变的过往。
如果他们都好好活着,如今她便不会孤身一人,如果风族不曾背叛,她与风絮也不会走上今天这一步,太多没有结果的如果。
母亲在她面前逝去,她曾经连悲伤的感觉都丧失,而今回想,心却撕裂般疼痛,泪水如滚珠般滴落,用尽全力的撕吼几乎盖过大殿倒塌的声响,早该宣泄的情绪等了十年爆发出来。
痛苦的呐喊伴随着猛兽的咆哮震山动地。
今日的云雾格外低沉,烟雨飘落,她站在雨中哭泣不止,已然听不到任何声响。
猛兽依旧四处聚集而来,从各处山头不停冒出。
轩辕看着她心痛不止,他无法分担她此刻的痛苦,只能任由她放肆宣泄心中积怨。
谷中再见那日,姐夫告诉他蓝儿的身世,他护她十年,却不能让她一生无知,她终究要背负起蓝族的仇怨与风族有所了断。
可是这种疼痛太过残酷,他悲痛不忍。
即使她迷糊无知,不解世事又如何,他下定决心,即使他死了,也可护她一世无忧。几次见她哀伤,他心生退却,可是她终究没有选择随他离开。
最终也明白姐夫的决定是对的,她的人生终归要由她自己面对,自己选择,他不能擅自决定她的未来。
……
后来,听凤戈说起那日。
她仿佛失魂一般哭了几个时辰,轩辕为护她,杀红眼,山中猛兽无一幸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烟雨都染成殷红色,腥臭味弥漫在薄雾中久久不散,至今无人敢靠近。
各族之人四处逃散离开云雾山。
风君最终死在半兽人手中,而那半兽人竟是他的亲弟弟,当年他惨无人道的将生下便带有异貌的弟弟囚禁在沧澜殿的地牢中,见他日渐强盛不衰,又起歹念要将他诛杀却被他逃出去。
那晚,便是他助母亲逃出来。
风君一直用她与族人的性命威胁母亲,让母亲医治族中异貌之人。可是仅凭母亲一人之力又怎能改变风氏一脉被诅咒的命运,最终他们作茧自缚,日渐衰败。
风族虽生异貌自古便有控制猛兽的能力,姐夫救她之后,也将发狂的半兽人关起来,最终将山中猛兽全数赶往丛林。
尽管哭泣不止,心神俱伤,她却丝毫没有倦意。
轩辕的暖白华裳被染成鲜红色,抱着失神的她回到谷中。
非宴为她沐浴更衣,哭哭啼啼的与她说了很多话,她却只字不闻。
所有人都在担心她会再次变成那个美丽的木偶,可是她知道自己没有,因为她心痛没有停止的迹象,撕心裂肺的似要将过去十年的痛苦一次痛完。
她靠坐庭院的榻上,雨雾笼罩,雪白的梨花几乎灼伤她的眼。
她知道,不管她再如何伤痛,她失去的一切都不会回来。
也许早就知道她今日会经历这样的痛苦,姐夫常对她说,遗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的一生如此短暂,更要开心自在。
风絮走到她面前,她没有抬眼看她。
“今日我便带着我的族人离开。”
风絮轻声说完,将东西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
“这是我能找到唯一与你母亲有关的东西。”
扇柄处悬挂的白玉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幽幽回荡在谷中,风絮转身离开时带走一阵散落的梨花。
那时,我曾想,等我再长大些,再多些能力便要救你离开那座牢笼。可是正如昭阳哥哥在等待中错过了爱你的最佳时机,而我也在等待中错过了救你的最好时机。
就算曾经尝试过也好……
即使多年后再次相遇,我们这一生也是要与你擦身而过。
泪水模糊她离去的背影,颤抖着紧握矮几上的折扇,白玉铃铛不住的碰撞,乱了声线,也乱了心。
轩辕在长榻另一端坐下,无言安抚她滑落的泪水。
许久后,她渐渐平复情绪。
“所有的一切你都知道?”她几乎是肯定的问出这句话,却固执的不肯看他,没有发现他一直微皱的眉头透着异样的难受。
“姐夫说,你当时神伤心死,若那般长大,只会衰竭而亡。不得已,让你服下月光草,敛去几分神志,让你对爱恨都不再有鲜明的印记。即便如此,你的天赋却无法隐藏,当他爱上姐姐让你救她时,就知道你迟早还是要面对过往。”轩辕轻缓吐出这段话,脸上的神情凝重而痛苦。
“我的血能解毒便是月光草的作用。”她在心里反复思索,片刻后,露出一丝苦笑。
“世间唯一的月光草融入你的骨血。”轩辕回道,眼中尽是悲凉,“既是祝福,也是诅咒。能救你想救之人,也会毁了你自己。答应我,往后再也不要用此法救人,不管是为了谁。”
“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唯有姐姐与姐夫,而他们最在乎的人只有你,只要你们好好活着,也就不需要我去救任何人。”
“你完全不在乎我吗?”轩辕的声音泛着酸楚。
“风絮喜欢你,你可知道?”她始终不肯抬头看他,手中握紧小折扇,用力到让指节泛白。若是看到他怜惜的眼神,她可能会崩溃痛哭,而她现在不想这么做。
轩辕沉默。
是啊,他又岂会不知,又不似她,神志不清,爱恨不明,连自己是否喜欢他都不知道。
“非宴说,你之所以每晚陪我入睡,是因为那天夜里我被噩梦折磨差点伤了自己……”
“是。”
“我这清醒只是一时的。”她叹息着垂下眼帘。或许她这一生都要这般迷糊无知,又如何回应他想要的一切。
“无妨,我愿意等,等你即使不醉酒,也会发现自己早已爱上我。”尽管她始终不肯看他一眼,轩辕也没有强迫她。
“姐姐养育我十年救命之恩早就还完。你为我而来,助我报弑母灭族之仇,所有恩情也已经一笔勾销,从此我们便生死两不相欠……”
她带非宴离开的那日,谷中的梨花全都落了地,香味跟着散了。
轩辕目送她远走,抬手接住几瓣飘散的梨花:“纵是无边胜景又如何,开在你眼中方是倾世之景。”
欧阳问他,为何不挽留。
他却笑说,来日方长。
之后便口吐鲜血,满身的伤痕终于流出血来,染红暖白华裳,倒在被春风吹散的满地梨花中。
“我若死了,不必让她知道……”
欧阳的悲怆声回荡在谷中。
一夜春风,梨花消散,席卷而来的花瓣几乎将他埋葬。
在他们离开的许多年后,云雾山终年不散的雨雾终于慢慢散去,阳光洒满山谷,照耀满谷梨树,却不曾再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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