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对她的教导一向是不遗余力的倾囊相授,即使她忘性大姐姐也是百般耐心,千般细心,万般用心,除开一贯要求的知书达理,总是对她耳提面命的便是世俗凶险这四个字面之意言简意赅的词。
往日常居萤火谷时对凶险二字的理解来源于谷外的猛兽,那是打心眼里真真能体会的凶险至极,即便姐姐不说她也知道它们的凶险来自尖牙和利爪以及力量和速度上的压倒性优势。
可是对世俗的凶险她就全然没有体会,如何凶险,凶险来自何处断然想象不出来,姐姐为此一直忧心。
姐夫老生常谈的劝解:有些事总要经历过才知道,往后让她自己去体会。
姐姐却哀叹:她一个孩子要如何应对。
姐夫仍是开解:你总不放手,孩子要如何成长?
姐姐瞪眼一怒:你说的简单,你来放手试试。
姐夫没了言语,脸上有那么点复杂难解的神色。
如今想来,姐夫也是绝情,说放手就放手的这么彻底,这是要将她这只小绵羊生生丢到茫茫大草原自生自灭啊。
这世俗的凶险她可是切切体会到了。
离开云雾山时未曾考虑过去处,倒是想过若去望川湖看一看或许也是不错的主意,但又怕见到昭阳的同时又要与南歌公主针锋相对,眼下她疲累的很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这边走边思考的途中,前脚尖漫无目的再加上漫不经心的踏下云雾山,后脚跟还没来得及着地,便被一个素不相识,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给绑架。
不得不说,姐夫给她的这身修为奇高无比,任何人她都能制得服,照理说,要绑她本是没可能的事,奈何彼时她还不懂俗世的凶险在何处,让非宴没有防备的暴露在敌人面前,一瞬间形势逆转,没有任何修为的非宴成为阶下囚,她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听话。
很久的后来她又拿出‘世俗凶险’这几个字眼再一细想——轩辕的做派凶险的让她不知不觉间心惊胆战。两次,说的难听点,他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说的好听点,他都滴水不漏的保护她的安全,不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后来的后来,她再反复一推敲,细细斟酌几番,姐姐与姐夫彼时所谓的凶险针对的或许便是轩辕?
云雾山人迹罕至,这位绑她的人怎么就能偏偏在云雾山的山脚下绑的她。
原来,他也是赶着来参加风絮的成人礼却是整整迟到好几日。这闲散的做派让她这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也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
结果在山脚下恍一见着她,又深觉这成人礼是赶不上,还看她有那么些眼熟便自作主张将她绑回来,她这是何其的无辜又无奈。
眼熟这一说完全是个人臆断,她就从来不会看到任何人有眼熟这一说!
原想着总会有办法脱身也不急一时,岂料还是自己阅历太浅,有时候成败就在须臾间,失了最佳时机往后便再没有机会。
她又怎么料的到,就在她辗转考虑应对的那一个时辰,她们便被押到一艘大船上,哪里来得及思考,甫一开船,她在摇摇晃晃的船上便天旋地转,耳晕目眩,最后只能凄凉的闭眼躺在船舱里吐得死去活来。
在她晕得昏天暗地,一塌糊涂的时候,非宴却完全不为海上的风浪所动,如履平地的在船舱里跑进跑出为她端茶送水。
恍然中猛得一悟,一直以来非宴竟是比她中用得多。
海上的几日都是昏昏沉沉躺过来的,靠岸时她是被非宴搀着上了岸,脑中的晕眩仍是无法一时适应,绵软虚浮没有踩在陆上的实感。
终究是躺上一日,又踏踏实实睡上一日后,她才终于缓过劲。
这劲一缓完,任凭她修为再高,也知道自己与非宴是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着实慌张起来。
这座缥缈如仙山的孤岛坐落于茫茫四海之中,岛上是有几艘大船,却是不知何年何月才出岛一回。
但也总会有出岛的时候吧,于是她稍稍计谋一番,准备来个守株待兔,赶在船只出岛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躲在船舱中一起出海。
可是每每看着暗夜下阴沉可怖的巨大船只,胃里就有翻江倒海的气势,却也是一忍再忍,如此不易的坚守三个月一无所获后,听了一些闲话说是岛主几年不出岛也是常有的事,顿觉了无生趣,左右摇摆艰难抉择后终于决定,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索然放弃这个已经算不得计谋的愚蠢计划。
她正灰心丧志的另做打算,没过几日,那船便出岛了。
岛主是不出岛,也不见得大家都不出岛,这么浅显易懂的事怎就生生没弄明白?
可见,有些持之以恒的事情断然不能在不想放弃的时候放弃,在想放弃的时候更不能放弃。
欲哭无泪的在床上趴了几日,听闻船只不日便要回岛她骤然又精神十足。
“蓝姑娘,过几日,出海的船只便会回岛,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一声,我挑些好的送过来。”
她分明只是一阶下囚的身份,来到岛上竟是一派贵客的礼遇被照顾的仔细。
想来这位岛主也是信心满满的晓得,毕竟是海上孤岛,除非她们变成精卫鸟,坐上大鹏翅才能跑的掉,以至放心的很,对囚犯的态度也是大方的理所当然。
“我不过简居在此,云融姐姐已经照顾得十分周到,就不必再为我费心。”手握小黑扇,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全然不在意的回道。
云融长相温婉秀美,是岛主身边的贤助,平日十分照顾她与非宴,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总想着她们,她身上的衣物也是她一手打理,看着不比以往姐夫为她准备的差,因她眼拙不比常人,以至不敢胡乱推拒她的好意,凡是她送来的衣饰也就照常穿着。
非宴正帮着云融与她身边的四位小侍女一起将她们带来的东西规整罗列,叮叮当当的小小碰撞声在夏日安静的午后尤显得悦耳。
她正悠然扇风,怡然自得。
“这也不是费心的事,岛主身边尽是一些鲁男子,难得来这么一位可爱的姑娘家,我也实在新鲜的很。”
云融乐在其中的说完走到她面前,笑容满面的将她扶起来,她身边跟随的四位侍女一窝涌上来,非宴便被挤到一旁去,这阵仗看着很是吓人,她赶紧抬起手来想要略略挡一挡,偏又正好落入她们的七手八脚中,被生拉硬拽过去,四位侍女将她团团围住,在她身上又是比划又是丈量。
“我的衣裳已经多到穿不完,姐姐不必再费心准备。”
“那有姑娘家嫌衣裳多的道理,况且,夏裳与秋裳又怎会一样,别看夏日的日头还很足,一晃眼,山顶那棵树的叶子一落下,便是秋日,岛上的秋日不比别处,十分寒凉。现在不准备着,再过些日子怕是手忙脚乱。”云融说完,将她左左右右上上下下认真看了一回,而后蹦出一句奇话来,“姑娘是不是瞧着比入岛的时候长大一些?”
“云融姐姐说的不错,蓝姑娘可是长高有半寸。”帮她量身高的小侍女头顶朱钗十分晃眼,那惊奇的模样她勉强当作没瞧见,干干会心一笑,另一个侍女接上的话也只能强装镇定的充耳不闻。
“胸围也长了一些。”腰坠青绿荷叶香包的小侍女认真又看了一遍尺子。
身形略显丰满的小侍女羡慕道:“腰围倒是细了。”
她陡然转身疾行两步,坐回窗边的椅子上,手上的小黑扇不是很利落的打开来快快扇着风,炎炎夏日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入秋,这缠着饶着的闷气她觉着还是十分酷热。
云融笑着说:“可见姑娘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衣裳更要时常换才是,不合身穿着该多不舒服。”
这该是玩笑话。
窗边是热一些,逆着光倒是极好,让人看不清脸上的变化,日子久了,她便深刻的明白,这种时候由着她们说说笑笑也就过了,若是被人瞧出半点不自在,那就是没完没了的事。
半扇遮面瞧着那一桌子层层叠叠色彩缤纷的衣料子,窗外毒辣辣的日头正好斜在圆桌上,五彩缤纷的甚是刺眼,这……花枝招展的有些过分了啊,她不习惯,很不习惯啊。
待了三个月,她也没见着谁身上穿着这么艳丽的衣裳。
“平日,我们岛上与外界的往来不算频繁,虽不是特意要隔绝,毕竟四海汪洋往来也不容易,岛上居民吃穿用度一向从简。偶尔船只带回稀有特色的东西一向也都由岛主分配,岛主向来随意不在乎身外物,更不懂姑娘家的玩意儿,我便都保留下来。”云融先拿一卷浅粉色的衣料子在她身上比划着。
偏就这个随意的岛主也十分随意的将她绑回岛上,可见随意做人对自己倒是不打紧,别人可就受累。
云融一说这些话,几个小侍女都不淡定了,接二连三的热络起来。
“上回,方家小姐姐眼巴巴的想要一盒十三月庄香阁的稀有胭脂,姐姐愣是没给,竟都留着给蓝姑娘呢。”腰坠青绿荷叶香包的小侍女抢话道。
“姐姐还说,岛主眼看年岁也不小,这一两年也要准备娶门亲事,这些好东西都得留着给未来的岛主夫人。”头顶朱钗的小侍女忙接上。
身形略显丰满的小侍女许是在腰围上略受打击,此刻并不搭话。
“姐姐这不是明摆着偏心,若是方家小姐姐知晓,准又得闹一场,她可一心想着要当岛主夫人呢,姐姐这是存心要让她晦气么?”手腕上戴着银镯子的小侍女方才没接上话,此刻兴致勃勃的凑过身子来。
“她想当岛主夫人我并未阻止,怎算是寻她晦气?再说,岛主若能与她成就佳话也是一桩美事,我也是乐见其成。”云融巧笑道。
提到这位方家小姐姐便要说起这第一美人的称号来。
话说,不管哪个地方总有那么一位美人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存在,大抵都要封个与美人相称的头衔,比如某某之地的第一美人。
其实第一美人万万不好当,每每来个别处的人,若是美貌不凡,即便她们自己不在意,旁人也不免拿来一番比较,经年累月这么比较下来,总有败北的时候,那个时候避免尴尬的上上之策就是不见面。
毕竟大多的第一美人都自视甚高,长年累月被人捧着夸着,也就不曾想有一天会不被人捧着夸着,小心肝不免脆弱一些。
这位方家小姐姐作为岛上的第一美人,理所当然的在三个月前,被闲来无事的岛民拿来与初来乍到的蓝蓝儿一比较,想必也是寻出上上之策便有三个月未曾出门,像是得了难以言喻的不治之症。
这位美人年方十八,父母正为她许一门婚事,这门婚事兜兜转转说了有一年之久,极不容易,这位美人正要对岛主死了心点头要答应之时,被这一刺激便又搁浅。
岛上各种氛围都十分悠闲,即便是男婚女嫁之事也讲究顺其自然,女子二十以后再嫁的也是多数,这位美人的父母便也不急不躁,任她一闹心便是数月。
各种闲散之风一起,主仆之分就不那么明显。轩辕身边的人一向规矩守礼,碍着未婚妻的身份,不论大小对她总是一声尊称,她前前后后适应许久才略淡然一些,初来岛上,以为岛主这种身份与庄主相差无几,前呼后拥应是当然。
果真还是自己太想当然,岛主不仅随和随性随意,岛上居民更是民风淳朴豁达,她虽很少出入岛上人多的地方,随云融姐姐前来安排饮食起居的侍女却经常更换,每每等着见到她的面才肯罢休离去。
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女聚在一起本就难免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麻雀,与她们比起来,深感自身还是有几分稳重。不过,这样的氛围她却不讨厌,往日的年少无忧缺少的便是一群玩伴和肆无忌惮,不过,再一深思熟虑自己的性子怕也是肆无忌惮不起来。
云融也一向极其宠爱小辈的侍女们,由着她们说些玩笑话,可别小看这些玩笑话,她这三个月过的不那么无聊可是全托这些玩笑话的福,里面八卦的内容编一本书都装不下。
非宴掩着嘴偷笑,这笑甚有深意,若是解释一番不免扯出长篇大论,辛亏她们对非宴的笑一点不在意。
再说,胭脂香粉之类的以往在谷中非宴给她备的便挺好,偶尔用用还是不错,此番出走倒是不曾带这些琐碎的东西。
心绪一转,倒像是想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姐姐以前用的这些东西都是打哪来的?偌大个十三月庄,姐姐还是他们庄主大人的亲姐姐,还会放着自家的好东西不用用别家的?难不成,以往她也沾过这层光?!姐夫平日为她准备的衣裳在轩辕眼中已是那般稀罕,为姐姐常备的胭脂香粉又怎会是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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