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他站起身子朝蓝蓝儿的寝室走去。
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布满伤痕的香甜睡颜。
“依庄主大人吩咐,属下加了点安神的药,蓝姑娘喝完便睡下了。”辛夷尽职尽责立在床边不曾移动。
轩辕走到床沿,随之坐下。
“方雷自小伴我身侧,终是一场主仆的情分,你与他不同,即便我会死于你也无任何伤害。”
“属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您这个问题。”
“如此便好。”轩辕笑了,辛夷不愿虚与委蛇的态度令他安心。
“为何不让蓝姑娘知道,她曾被您深爱至此。”
“知道又如何,岁月悠长,于她而言,终究不过一场幻梦,何必徒增烦恼。”她的年少无忧,弥足珍贵,他不舍。
“或许属下不如庄主大人猜测的那般无情。”
“你何不认为,这才是我挑中你的原因。”无情或有情,那是相对而言。
辛夷闻言,猛然大悟,随即又掩下神色,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轩辕仍旧坐着,目光灼灼不舍移开分毫,不可救药的贪恋暴露无遗。直到夜幕降临,夜明珠的光芒弥漫室内,暖炉的炭火不息不灭。
真可惜,幽幽转醒的蓝蓝儿茫然盯着触眼可及的夜明珠的柔光,有些感叹——轩辕赠予她的那颗夜明珠与她日夜相伴十年,没想到来寻他的路上却不知遗失何处。
小时候,她睡不着的晚上必定抱着它拖着小被子站在姐姐的房前,姐姐总能立刻发现她,将她抱进屋子里。
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姐姐总会说很多故事哄她,她听的入迷第二天便会缠着姐夫去找话本给她看,姐夫笑着说,看话本有何意思,往后自己去亲眼看看,姐夫虽这么说,姐姐爱看的话本却一箱一箱往谷里搬。后来长大她一总结,方觉姐夫甚是偏心。
这其中,仿佛就有梦幻如仙境一般的故事……只是,她忘的快了些,再回想印象也很模糊。
不过,他既有这般多的夜明珠想必是不会在意她弄丢的那颗。
“在想什么?”疑惑带笑的声音将她的视线拉到他身上。
沐浴在夜明珠微光中的身影恍惚得不可思议,朦胧得仿若梦境让人如痴如醉,而她更殷切的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境,只是身上的疼痛却透过每个毛孔提醒她此刻的真实。
“还是好痛。”发出嘶嘶声,吸取教训不敢大动身体,只是稍稍轻缓挪一挪,出乎意料的好了许多,不比今早酸疼酥麻。
“至少三日后方能行动自如,想必,以往你还不曾如此动用过这身修为?”
她讪讪笑道:“是无用武之地。”
“庄主大人,晚膳已备下。”门外传来辛夷的声音。
此刻一提,睡了一天的蓝蓝儿顿觉饥肠辘辘,两眼飘到门外。轩辕笑着退出房间,辛夷则进来替她准备。
片刻后,在辛夷的搀扶下,忍着疼痛,费尽气力慢慢吞吞的走出来,好不容易在坐榻上将手脚都安置好,她才长舒一口怨气,恨不得将骨子里的痛都一并吐干净。
辛夷在这间隙行礼退下。
案上美食琳琅满目,令她垂涎三尺,辛亏手上的疼痛不重,便立刻吃起来,饿了这么许久,吃得倒是十分欢快,来了这许多日子,唯他这的膳食最让人期待,与上等药材巧妙融合的食材烹煮出来的食物极具养生之道,不油不腻清淡又不乏味甚是美味而且合她的胃口。
只是等她畅快淋漓的吃完方才察觉轩辕竟一口未动,一边喝茶一边若有所思望着她。再看自己面前杯盘狼藉,着实失态的很,正想解释一番,轩辕见她心满意足的吃完便挑起话头。
“你可曾有过心愿?”
“心愿?”
这一问,真真将她问愣,停顿好一会儿。
几经思量倒是想起姐夫说的一些话来。
“姐夫说要珍惜少年时,便最忌忧愁,平白糟蹋好时光便对不起这年少光阴似箭,是以,我一向少思少虑,平日姐姐姐夫相伴左右,十分称心如意,非宴又将我照顾的仔细,左思右想,也生不出什么心愿来。”
轩辕听完这一番话她经过仔细思量诚意十足的话却笑起来,琉璃眼眸溢满潋滟光彩,衬着清冷面容春色无边。
“你这样笑起来却是比姐姐还要好看。”她的评判十分中肯坦率。
“权当你在夸我。”轩辕哼笑一声继续说道,“原想许你一个心愿,也不枉你不远千里履这十年之约,不料你倒简单洒脱。”
“仔细又想一下,还真有一个心愿。”她灵犀一动,顿时福至心灵,倾身向前,热切地看着他。
轩辕依旧面带微笑下了坐榻朝她走来,在她不明所以的眼神探寻下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来,走到惯常坐着的扶手椅边将她放下。
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让她甚为暖心,扑面而来的香味十分熟悉,朦胧月色下,她有些分不清,是来自他温暖的身躯,还是来自雾气缭绕的温泉池旁那树永不凋零的海棠花。
安置妥帖后,轩辕在她旁边坐下,倚着靠背一派优雅的侧身望她,而后饶有兴味的说道。
“说来听听。”
她恍过神来迅速回想一遍,急不可耐的脱口而出,“我离开的时候能带走一些后园的药材吗?”
他怔了怔而后无奈笑起来:“所以,我这庄内令你念念不忘的唯有那一堆药材?”
“医者,自然对药材更上心。”
“小小年纪何来医者之说。”
一贯否定的言词虽令她不满,还是默默忍了,毕竟寄人篱下,总不好不依不饶,她这一忍,他又起了头。
“你姐姐与姐夫可为你许了婚配?”
“没有。”挪一下手脚让自己坐的更舒适一点,随口便回了他的问题。
“脸上的伤痕若留疤,将来嫁不出去可怎么好?”
她正想随意回一句,瞥见轩辕的手颤动了一瞬,立即识相的认真思考一番,郑重其事的回答:“辛夷说她给我抹的药必定会让我的脸皮恢复如常,不会留下一点伤疤,所以,你完全可以安心,我也不会嫁不出去。”
她自认回答的十分严谨,没有任何亏待自己的随意之感,轩辕却还是停顿好一会儿,不由又去探寻他的目光,琉璃眼眸布满她无法理解的哀伤与失落,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有那么难嫁出去吗?
不得不仔细思量起来,她识人少,身边除了姐姐姐夫与非宴甚少接触他人,要想找个人嫁了还真是困难之事。
“可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她哑然无语,日子过得□□生还真的什么都没想过,突然被他一问,倒是慌了一把,身边成亲之人只有姐姐与姐夫,若是非要找个参照,唯有姐夫。
“或许是像姐夫那样的人。”她脱口而出的话将轩辕逗笑,却笑得让她不明所以。
“那你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为何?”她可是难得费神自己的终身大事,却横遭嘲笑。
“想必你这丫头不识几个人,竟将你姐夫作为选婿标准。”
“找个姐夫那样的有这么难吗?你不就与姐夫不相上下?”尽管是她随口反驳的话,他的眼中却没了笑意,琉璃眼眸满是复杂的矛盾,微微眯成一条缝,手指又轻颤一阵。她心上一惊,难道他不喜欢与人比较?赶紧又补充道,“那就算了,既都不如姐夫,嫁与不嫁也无甚差别。姐夫曾说,若不能护我周全之人嫁不得。”周全之类的,初始,她还并不懂这其中的深意。
“你姐夫说的对。”
轻浅的回答让她如释重负,想不明白为何气氛透着紧张,辛亏他们接下来的闲话十分家常,无足轻重的细节无趣的让她昏昏欲睡。
温泉池的轻烟罩着玉石雕砌的笼柱内放置的夜明珠,朦胧绰约,虚无缥缈。
他的兴趣十分奇特,问的问题无关紧要的连她自己都会忽略不计,他却听得津津有味。在轩辕不知道问了多少个问题后,终于架不住眼皮的抗议,趴在茶几上睡着了。
时光点点流逝,园外的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明暗交杂的琉璃眼眸难以自拔的沉醉于她安睡的容颜,他的贪恋与日俱增,连同毒药深植五脏六腑早已病入膏肓,而他却不愿挣扎,无法割舍。
手指勾起散在茶几上的水墨长发,任它在指缝流连忘返,一旦心有牵念,竟会执着到如此可笑的地步,从未想过,她的一举一动,一瞥一笑竟能轻易的牵动他的心神。
心绪起伏,心念一动,翻涌而上的血液顺着嘴角淌落。
触目惊心的景象让深夜出现的方雷惊惧慌乱至顾不上隐藏身形,恍然失神的轩辕立即警觉,抬手抹了嘴角,眼疾手快拦住方雷的去路。
“辛夷!带蓝儿回房。”下令的同时,凌厉的眼神紧紧锁着方雷,令他动弹不得。
蓝蓝儿恍惚半梦半醒,被辛夷巧妙的掩饰着身形带回房间。
“您毒发了?”方雷方才惊惧折断的树枝陷入血肉中,鲜血滴落。
“是。”轩辕目不斜视。
“为何?”
方雷如何不知为何,他不过是不能接受罢了,他轻浅道:“十年之前与她的相遇就注定今日没有挽回的余地。”
“庄主大人是否太过狠心。”他的恼恨毫不遮掩,睁大的双眼冒着怒火。“为了蓝姑娘一人,要舍弃主子们维持十年的平和,让他们一无所知的迎接您的死亡。”
“该怎么做才不算狠心?即便让他们知道实情,到我死的那一天,他们就能理所当然的接受?”
轩辕的语气波澜不惊,却很冷,冷过园外的漫天大雪,连温泉的热气也熨不烫。
“为何不能舍弃蓝姑娘。”
“如何舍弃?”他冷冷的反问,而后笑起来,琉璃眼眸染上疯狂的笑意,却凄凉无比,“每一次念之所及,便离死亡更近一步,至死方休。”即使他想否认,身上所中之毒却逼得他不得不面对,就连逃避都是奢望。
方雷震惊的踉跄后退,眼中的焦虑,挣扎坠落终成恐惧、无望的空洞。
“明知如此,为何要将她留下?”方雷几近低吼的声音嘶哑道。
“覆水难收,即使不见又如何。”轩辕的声音归于平静,琉璃眼眸恢复一贯的清冷,漠然注视他,“即便到最后一刻,我也相信你不会违背我的命令。”
“做不到……”方雷的心神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彻底摧毁直至奔溃边缘,亲眼目睹轩辕死期将至的恐惧犹如晴天霹雳让他的脆弱无所遁形,“主子们也会发疯……”
“这十年,我活着与死了有何区别。”试图安抚的同时,不易察觉的迈步向前,“或许,我也不必非死不可。”
方雷眼中闪过的一线生机刹那间熄灭,缓缓闭了眼睛,瘫倒在地。
“庄主大人,若将方雷先生囚禁,主子们很快就会发现这座园子的异常。”随即出现的辛夷半蹲身子扶着倒下的方雷。
“是啊,他们再如何意志消沉一无所觉,方雷的失踪也该让他们察觉我身边的异样。”颤抖着紧握双拳,体内气血翻腾汹涌,嘴角黑血接二连三滴落。
“您中毒了?”辛夷震惊仰视,不可置信道。
“忘掉你所看到的。”轩辕冷眼告诫,“你不应该知道。”
“是。”辛夷迟疑道,“或许蓝……”
“辛夷!”轩辕的目光透着冷冽的寒意和警告的意味,阻止她要说出口的话。
“属下逾越。”
“将方雷安置好。”
“是。”
看着方雷被带走后,轩辕颓然跌坐在椅上,三个月的安宁终究太过奢侈。
身上活动自如,伤痕也好了十之八九后,轩辕突然善心大发给了她许多稀奇古怪的药材供她随意研究,令她乐开花欢喜非常,心情一放松日子过得便十分快,一晃几天过去,这天清晨,朦朦胧胧中被轩辕唤醒。
“去哪?”
轩辕没有回答的同时身上已被辛夷包裹的严严实实,而后混沌间便被他揽腰飞离温泉台。寒风刺骨让她冷的发抖无暇他顾,直到许久后轩辕降落在平地放下她。
“这是哪里?”她心中泛起疑惑,却被眼前陌生却美妙的景致吸引,恍惚失神。
一大片灿烂的海棠树植在道路两旁,与温泉台那株同样花团锦簇,却更恣意的在冬雪里生长。
高大的树干枝芽横生,在空中交汇纠缠,含苞待放的花朵如点点胭脂缀着白雪茫茫的天空。寒风轻抚,细雪透过枝芽带着粉色花瓣缓缓飘落。
看着她惊奇的模样,轩辕浅笑淡问:“喜欢吗?”
淡蓝色的身影沐浴在花雪飘舞的微凉晨光中,这景致,记忆中有过无数次,却因为此刻她的存在,便让他产生这般如痴如醉的绝美印象。
她嫣然回首,一笑生花,毫不犹豫:“喜欢。”
心口猝不及防震撼颤抖,全身血液沸腾直冲心房,再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几乎抑制不住。
“怎么了?”她回身朝他走来。
他低头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片刻工夫,两端各系有浅蓝色结绳和穗子的玉佩便被利落悬挂于她腰上。
逆着光,他又靠得近,整个人笼在他身影中,琉璃眼眸光影交错让她恍惚。
“这是我许你的心愿。”轩辕恍然一笑,退开她身侧时已风轻云淡。
她只来得及低头看一眼,被轩辕唤来的辛夷即刻出现在身旁,而后便是轩辕突如其来的告别。
“如今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已不能照顾你,今日你便随辛夷出庄。”
“蓝姑娘,请随我来。”
辛夷抢在她之前开口,让她硬生生将满腹疑问吞下去,茫然沉默转身与辛夷一同离开。
穿过海棠花林,再次回望,花雪迷蒙了身影,恍惚了心绪。
十年之约,竟是这样匆匆一别。
她甚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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