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一路狂奔,回到温泉台后立即进入寝室,褪去她身上凌乱带血的外裳,将她轻放在床榻上,盖上锦被后坐在床沿。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处深红的指痕清晰可见,那滴泪像烈火在他心口灼烧出痕迹,强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剧痛自心口蔓延。
蓝蓝儿昏睡期间被噩梦纠缠,浓雾弥漫的夜晚,小小的她被怪兽追赶,她十分害怕,惊恐万状,她想跑,可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拔不起来,眼看那血盆大口朝她扑面而来。突然,有人瞬间切断怪兽的脖子,猩红的血液飞溅开,洒满全身,黏稠的温度几乎透过皮囊烫伤骨血,膻腥恶臭的异味直冲口腹之中,令她作呕。
“蓝儿!快醒来。”轩辕大声唤她。
她在梦中泣不成声,冷汗不停冒出来,浸透她的长发与衣裳。
“蓝儿!”
她大叫一声,惊坐起来,泪眼婆娑。
“看着我!”轩辕双手捧起她的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赤红无神的双眼,直到她的眼中映出他的身影。
“别怕,只是梦而已。”他忍下万马奔腾,喧嚣不已的气血,咬牙冷静后轻声安抚。
“轩辕……”许久后她才找回自己沙哑的声音。
“是我,别怕,只是一场梦。”他不厌其烦的安抚,直到她慢慢平息再次沉睡。
辛夷与方雷同时赶回温泉台。
轩辕敛下眸光,隐了思绪,将平静下来的她扶着躺回床上,拨开她汗湿贴在脸上的长发,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
“如何?”
“属下已经处理妥当,深夜又慌乱欧阳主子没有发现异常,雪虎母子也已经安全送回虎园。”方雷如实汇报。
轩辕点点头没有说话,目不转睛的看着床榻上的人儿。
“辛夷。”
“属下在。”辛夷立即拘礼回应。
“今夜,只是蓝儿做的一场梦,你可明白?”轩辕深邃的眼眸此刻与他的语调一样平静无波。
辛夷迟疑了一下,立即回应:“是,属下明白。”
有时,得天独厚或许是上天垂爱,同样也能成为灭顶之灾。
方雷道:“庄主大人,您脸色不好。”
“无碍,你去注意欧阳那边的动向。”轩辕站起身,对辛夷说道,“你帮蓝儿处理一下伤口。”
方雷只好作罢退出房间。
轩辕回到隔壁房中,微微发颤的抬手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
睡到翌日中午,蓝蓝儿才迷迷糊糊的醒来。
“非宴。”她随口唤了一声。
“非宴是谁?”
“非宴就是非宴……”意识中有人这么问,她有些奇怪的回。
听到她毫无防备的回答,守了她整整一夜的轩辕笑了起来。
“你身边除了你的姐姐、姐夫与非宴,还有谁?”
“没有别人,姐夫说我偶尔睡醒会犯迷糊,还是不要与太多人接触。”她还记得,姐夫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相当无奈,姐姐倒说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往后看紧一点便是,非宴却躲在一旁偷笑。
“确实如此。”轩辕赞同道。
说完这些话,她想在锦被中伸个懒腰却不顺遂。
“痛……”
肌肤上的刺痛和骨子里的酸软袭遍全身,她肯定不眠不休爬过十座山头,不吃不喝翻过万里长河,否则身上怎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疼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犹如灌进一锅的浆糊。
“这般拼命,当然会痛。”
无限怜惜的声音令她瞬的睁开眼睛,意识自混沌中初开。
“轩辕?!”她猛的坐起身,骨头好像散了架又接回来一般疼痛难当,小脸皱成一团又牵扯脸上的伤痕,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倒回床上。
屋内光线柔和,暖炉轻烟,温馨的香气营造的美好氛围都被撕心裂肺的疼痛感霸占。
“好好躺着别动。”轩辕扶她躺好,想她怕冷,就帮她拉好锦被到下巴只露出需要说话的脑袋。
“为什么这么痛?”痛得她连呼吸都要轻缓再轻缓,为免遭罪连根指头都不敢再乱动。
“你倒忘得快。”挑起眉眼瞪着她,修长的手指则忙着将被角按好。
“昨夜……”忍着痛大约回想一下……只有残存的画面,脑中似有一团浓雾,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轩辕说带她去后园看一眼,果真只是看一眼,却看得她甚是伤感,还伤身。
“你们竟然养着雪虎当宠物吗?”抖了抖毛骨悚然的身子,扯痛一身,彻底打消想要留下栽花种草的美好愿景,实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啃树皮她也勉强接受,唯独雪虎这回事她绝对接受不来。
“是我的疏忽。”轩辕避重就轻,轻浅回道。
见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反倒松口气,实在不愿在这件事上刨根究底,昨夜不堪回首,许是惊吓过度本就记忆不清,最好连零散的片段也尽快遗忘。
“眼睛疼吗?”轩辕转了话题,看着她赤红的双目。
“不碍事,多睡几日便好。”她说的相当随意。
“脸上若留疤该如何是好。”轩辕敛了笑意叹息,看着她脸颊上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划痕。
“不碍事。”同样随意的语调让轩辕再次蹙眉,欲碰触她脸颊的手指停在半空,而后缓缓收回。
“辛夷说,你想把你的长发剪掉。”平稳毫无起伏的语调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意味,却没有引起她足够的重视。
“太费事。”她忍着疼痛微微挪了挪僵硬的身子,无关紧要的回道。比如眼下她要挪动身子时便会扯痛长发,实在不便,再则,等它干透总要花很长时间。
辛夷倒是不嫌麻烦,总是一丝不苟的擦拭,郑重其事的把它当成珍宝对待,她原想着现在不在家中也无人管制干脆一刀两断,没想到辛夷却与非宴一样十分在意。
“所以脸毁了,头发剪了,身子伤了你都无所谓?”
生硬低沉的语气终于让她将目光移到轩辕脸上,锐利的视线冷得她直打哆嗦。
“你姐姐与姐夫的精心照拂,无微不至的关怀,你也都无所谓?”看她畏缩却不明就理的茫然神情,轩辕继续冷淡训斥,琉璃眼眸漆黑一片让人不寒而栗,“即使他们看到你这幅模样伤心落泪你也不在意?”
她恍然瞠目。
——不要伤了自己!
昨晚他对她大吼的话语瞬间蹦进脑海中。
她把头缩进被子里沉闷道歉:“对不起……”
听到她如此真挚的道歉,轩辕无可奈何叹息一声后,竟不可理喻的笑起来,笑得莫名其妙且一发不可收拾。琉璃眼眸一片璀璨霞光,犹如阳光穿透乌云,一束一束接连绽放,最后晴空万里,风和日丽。
他喟叹:“真是让人费心的丫头。”
甚感他叹息中的无奈,她犹自深刻忏悔道:“初到园中就落水染病躺了几日,现在又贪玩惹事弄得面目全非,虽是守约而来却是给你添乱。”
“看来你有在认真反省。”轩辕笑得甚是欣慰,微微倾身,抬手拂去她额上乱发,“添乱倒是无妨,只是不要伤了自己。”视线触及脸上的伤痕,笑意全无,眸光敛暗。
“嗯,以后我会十分小心。”她郑重其事的允诺,目光坦诚真挚。
轩辕拢回手掌,取笑道:“你倒识趣知进退,只是你这幅模样岂是小心就能了事。”她这不顾一切的性子怕是由来已久。
“庄主大人,蓝姑娘的药熬好了。”门外传来辛夷轻轻询问的声音。
“什么药?”一听到药,蓝蓝儿立即反应过度,又扯了一身痛,抗议道,“我又没生病。”看到轩辕转瞬又冷了三分的脸色,气势转眼又被削弱七分。
“虽然你这庄内珍稀药材不计其数,也不要总是浪费在我身上。只不过耗点神,再加上一点皮外伤……”她小声且小心的试图晓之以理,却在轩辕冷淡的注视下变得吞吞吐吐,到最后没了声音。
轩辕无视她应声后,辛夷端着药碗推门进来,再转身掩上房门。
“区区药材而已。”
果真财大气粗的让人匪夷所思,住着迷宫一般的庄园,拥有珍稀药材取之不尽的神奇后园,也只有他这般轻描淡写,她喝的这一碗,随便拿出一味药,在关键时候都能救人性命于危难之时。
真真奢侈至极,她惋惜的看着面前辛夷递过来的药碗,最后再挣扎一回。
“我真的没事,睡一下就好,就只喝这一碗好吗?”一副小可怜状想要动之以情。
轩辕还未作答,门外传来声响。
“欧阳主子,今日为何午后过来?面色憔悴可是昨夜不曾睡好?”方雷的声音透着一贯的戏谑和不依不饶。
轩辕笑望她一眼,起身朝门外走去。
蓝蓝儿大气不敢出,只能看着他默不作声带上房门消失在她视野中。
辛夷尽职尽责的端着药碗站在她面前,想要从辛夷这里获得免刑那更是天方夜谭,以眼神示意她的话,如若她猜的不错,应该是——趁热喝。
轩辕嘴角漾着笑掩上房门一转身便云淡风轻的走出来,抬眼一望,欧阳面色略差,见着他的面,眸光轻轻一闪,张口欲言,顿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挣扎何事。
轩辕坐下后,他却说了一句十分无关紧要的话。
“今年冬雪下得早。”
难得方雷今日备上他的茶,却是洒了几滴,轩辕瞥了一眼,他立即不动声色挥袖抹掉,欧阳神思不知荡在何处,极力掩饰的几滴茶水变得无足轻重。
“欧阳主子今日是来邀庄主大人……赏雪?”
“不是。”他终于想起脱掉身上满是雨雪的披风,胡乱扯着环扣,笨拙的不知从何下手,在方雷双手的仗义相助下搭在一旁的坐榻上。
他略显局促的再次坐回轩辕身旁的椅子。
“何事失态。”轩辕抬眼凝视他。
欧阳闪神停顿好一会才道:“昨夜庄内出了些乱子,所幸没有伤亡,也都处理妥当。”
“什么乱子?”搭话的依旧是方雷,“庄园三面被密林,湖泊,天壁崖环绕,唯一的入口也被层层封锁,难不成还有人能擅闯进来?”
“不是。”欧阳静静回了一句,“庄内已有十年不曾有过外人。”
之后,又是一阵冗长的寂静,此番沉默连方雷也接不上话。
十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也是一段静止的时光。
正如眼前这树海棠,不知四时有春夏秋冬轮回变幻,不知人间有沧海桑田,几许荒芜寂寥,几许锦绣繁华。
欧阳几经反复,道:“昨夜,雪虎产下一子。”
轩辕放下茶杯没有回应,方雷张口欲言最后还是选择沉默,欧阳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它们近日狂躁连子书也不知出自何因。”轩辕惯常的不回应是意料之事,欧阳继续道,“子书说它本该就那样在风雪中丧命,却奇迹般的活下来,还平安产下一子。”
“这是一条新生命。”尽管他极力掩饰,颤抖握紧的拳头却泄露了内心的惊叹和不可置信的情绪,“十年来,庄内从未有过新生命的降临。”
“既是如此不易,就好生看护。”
轩辕的回应看似无关痛痒,却淡漠的让人心寒,欧阳瞬的松懈手指,眼神游移,吞吞吐吐,似在斟酌掂量。
“这些年……”
“十年了,你们还是一事不长。”轩辕微叹一声,凉凉打断,目光冷峻锁着他,“只是雪虎产子便让你们失了冷静,丢了方寸。何时起,你们已脆弱至此?
欧阳今日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发难看,张口却不能言语,思绪混乱无法梳理,眼中的慌乱失态让轩辕瞧得真真切切。
“子书的能力你我心知肚明,为何会置雪虎于生死边缘却毫无所觉?凤戈自小放荡不羁,随心所欲,一到这园中便束手束脚。而你,每日来此晨昏定省,省的是谁的心思?”
轩辕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咄咄逼人,每一句话都让欧阳心惊,心慌,心绪难平。
“你们可曾想过,这一方园子囚禁的到底是谁。”
轩辕看着他狼狈至极的落荒而逃,轻缓叹息,他原也以为,可以陪他们任性一生,不曾想,这十年终究是海市蜃楼,一场幻梦。
方雷目送欧阳远走后,回身看着轩辕,不解道:“庄主大人今日为何如此决绝?”
“我若死了,你会怎么做?”轩辕避而不答抬眼反问,毫无掩饰的直白让方雷无言以对。
“从未想过我会死,还是不愿去想?”轩辕显然不打算言尽于此。
方雷咬紧牙关依旧不答。
“欧阳这几日不会再来,在你没有确定答案之前也不必过来。”轩辕决绝道。
方雷魂不守舍,步履蹒跚转身离开。
待他远走后,轩辕瘫坐在椅上,双手颤颤巍巍搭在扶手边,几次收拢后才镇静下来。他轻缓吐息,倾身靠着椅背,抬眼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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