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霖避开小丫头秋叶,托着春和从后院院墙最矮处翻出,穿过巷子到达夜市。
夜市依旧像之前那般喧嚷。
上回出来纪初霖并未引来众人的好奇,至多也就引来了一两个骗子。
纪初霖说,这是因为他来到整个身体后就被囚禁在纪家,众人知道纪家的六少爷疯了,但真正认得纪家六少爷的人却极少。毕竟纪家六少爷平日很少出门。
一被人认出,就招惹了一双骗子。
而今日,纪家六少爷擒得骗子的事情已经被天长县的衙役传了出来,经过多人之口,不过一个下午,纪初霖验血断案的故事就有了几分神话意味,被人熟知。
人们都说纪初霖天生嗅觉异常,只消嗅一嗅就能分辨是否是父子。
“我又不是狗,就算是狗也没这功能吧。所以啊,流言,这就叫做流言!小春和记好了。”
春和认真点头,她却又觉得天长县的百姓对纪初霖的态度似乎比闻家村的人好了很多。
“今日之事后,天长县的人都明白纪家六少爷的确是个疯子,但也的确是个不一般的疯子。”
“相公很厉害。”
“不。我很幸运。我遇见了包拯包大人。他愿意听我说话,我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他是第二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第一个是谁?”春和怔怔地看着纪初霖。
纪初霖哑然失笑,伸手捏捏春和的小脸。“自然是你。”
春和顺势拉住纪初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很高兴。”
“那就好。”纪初霖牵起春和的小手。“小春和。你现在想去哪里?”
“春和想去听说话人讲故事。上次的故事还没有听完。”
“小春和啊,你知道什么叫做少儿不宜吗?”
话本自然听不了。纪初霖带着春和在街头闲逛。周婉说春和身边就没什么值钱的物事,其实上次他就给春和买了不少,但周婉和李钰用的全是从汴梁带回来的,自然比不过。“不哭,等去了汴梁我就给你买。”
春和只是笑着应下。
街上人流熙攘,临街有摊位挂着“香饮子”的条幅。纪初霖头一遭看见,分外好奇,问过摊位上的小二哥才知道原来这香饮子是一种用鲜花、果品、草药调制在一起熬制出来的水,消暑用。
“听起来挺像饮料。说起饮料,我已经好久没有喝过可乐了。”纪初霖要了一杯香饮子,喝了一口。“比茶好喝。但我还是很想念可乐。早知道当年读书时仔细了解下碳酸是怎么做出来的。所有我们老师书说得对,书到用时方恨少,走这边。”
春和知道纪初霖又想起了她听不懂的那些事情。
春和有时候也很会怀疑纪初霖是不是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从千年后来的人。但每次春和这样想,又总会觉得太过于不可思议。一直半信半疑,直到今日验血,那些事真是高人告诉他的?纪初霖认识的人很少,他认识的春和也都认识。
“相公,你……真是一千年后的人?”
“愿意问这种问题,说明小春和开始相信我的话了。因为相信,所以才会质疑。”纪初霖顿了很久,沉沉点头。
春和笑了。挽住纪初霖的手。不再多言。
“小春和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了春和也不懂啊。那毕竟是一千年以后的事情。”
纪初霖不再做声。
路边有个算命摊。春和愣愣看了很久,轻轻扯扯纪初霖。她想去看看。
纪初霖自然不相信,他说新时代的新少年自然要明白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若是春和想要去看看,他也会陪她一起去。
“千年之遇,八年之约。生死有命,命不由人。”号称最能算姻缘的瞎子算命先生这般说。
春和却不懂这几句谶语,问算命大师。大师说天机不可泄露。纪初霖皱眉想了很久,面色稍解,似有所悟。“你灵吗?”
“解谶语得一百文。”
纪初霖付钱。
“小公子这命着实古怪,看八字本是官家的栋梁,偏偏命格中横生枝节,变了定数。偶结千年之缘,定轮回也不见之姻。八年而转运换缘。此生有缘或是无缘,人无力,天定缘。”
纪初霖深思两年许久,面上的笑意越来越重。
“相公似乎很高兴。”
“如果为夫没有理解错。为夫想要的那些东西,八年后就能得到。”
春和暗自欢喜。纪初霖高兴,她就高兴。
她的笑反倒让纪初霖有些闪烁其词。纪初霖面上再也不见之前的欢欣雀跃,他的眉眼间似乎有些愁绪,看春和的目光也多了一两丝焦灼。
“若是真的,你怎么办?”
“相公怎么了?”
“……无事。”
幸而街上忽然热闹起来。人们结队朝另外一边奔去。不少人手中还拿着热腾腾刚出锅的吃食。
更有些男人手中提着酒壶。
女人们三三两两,提着手绢拿着娟扇,交头接耳,面色潮红。
“这阵仗,难道城管来了?”
“城管是什么?”
“嗯……这个问题超纲了,你相公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小春和解释。”
一个拎着竿子的落魄长衫男子从春和面前一闪而过,原来是之前稳如泰山的算命先生。
他收拾起摊子跟着一路小跑。
“你不是瞎子吗?!”
“有女相扑看,石头都能生猴子,不过是瞎了一双眼睛,复明有什么奇怪的?”
“卧槽……理由真够充分,我竟然无法反驳……女相扑?那是什么?”
纪初霖本想问个究竟,但见周围的人都对自己爱答不理也就懒得败坏他人看热闹的性质,只是扯着春和跟着一路小跑。人总是会对未见过的事情怀抱好奇。
“所以好奇害死猫。”纪初霖说。
“猫很贵的。被害死就太可怜了。”
“春和喜欢猫?”
“听过,没见过。听人说是西域那边来的。连皇亲贵胄都很少能有。很贵。”
“这个时代猫这么稀奇啊,要是能回去我一定去野外抓几只喵星人拿回来卖……狗呢?”
“我家以前有好几只大黄。”
”可怜的中华田园犬。明明长得也还可以,咋个就成不了宠物呢?”叹息间,两人到了相扑的会场。此时已经人山人海,人们摩肩接踵,不少人手中食物的汤汁落在临近人的衣物上,有些人担心失了美味,便三两口吞下肚。
人们吆喝,呐喊。一个声音尖利的男声大声吆喝,说这两位是从汴梁远道而来的女相扑手,刘五妹和楚大妞。她二人虽不是汴梁最厉害的,却也是各种好手。
“这番话说的,难道是这两人是走穴明星?”纪初霖喃喃自语,很快得出结论。“这两人一定不过尔尔。”
“为何,相公?”
“经验。”
“春和想看吗?”
点头后,纪初霖还是同像之前那样,抱孩子般将春和抱在怀中,高高托起。“能看见吗?”
春和很用力看了很久,隐约见到两个身材粗壮的女人在用布绳围出的圈里相互推拉撕扯。
托着她小身体的纪初霖在一个劲絮叨。“相扑相扑,不就是两个女人打架吗?有什么看头。切。春和春和,哪边赢了?哪边?”
“看不太清楚。也看不太懂。春和不看了,相公放我下来吧。”
纪初霖将春和放下,本有挤进去一探究竟的打算,无奈人实在太多,一层又一层,水泄不通。叫好声此起彼伏,人群的情绪极其亢奋。只能作罢。
春和牵着纪初霖乖乖往回走,在不断朝前聚拢的人群中成为了一小股逆流。
就连在酒楼说话的说话人都抱着小话本跟着酒楼客人一道而来。
春和微微朝后瞥了眼,略有些不舍。却还是紧紧抓着纪初霖的手,紧跟其后。
纪初霖忽然转身,看着越来越拥堵的人群。“没办法了,看来只有用我在寒假春运回家时积累下的功力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相公,什么是……”“春运”两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春和就被纪初霖一把揽在腋下,他走得很快,她需要很努力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前方人挤人,纪初霖让春和站在原地不动,自己试着侧身朝人缝中挤入。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活动终究不是春运,在这种被收大家关注的环节太过于挤搡也实在是惹得众怒,便退了出来,蹲在地上一个劲抓耳挠腮。“其实我也没经历过大家都坐绿皮火车的春运,我不是坐飞机和就是坐快铁,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明白最辛苦的春运是什么样子?”
春和不太懂纪初霖在说什么。她只是陪着纪初霖蹲在地上,轻轻摸摸纪初霖的头。“相公,乖。”
头微扬,纪初霖咧嘴一笑,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杨树上,大杨树有极为粗壮的枝干。
“有办法了。”
只是听,春和都被纪初霖的办法吓得双腿一个劲地打闪。
“我爹说,女孩子不能爬树的!何况树上也有别的男人!”
“喔。”纪初霖将春和扯去了树下。
“我娘说,女孩子爬树裙子会……”
“没事。你的为夫我会仔细照顾你不让你走光的。”
纪初霖在树上寻了一个小凹槽,一手抓着春和的脚让她踩在凹处,一手托着她的臀把她向上抬,嘴里还一个劲念叨说还好缠足的陋习没有扩张到全国,不然以闻克己的性格肯定会给春和缠足,那样一来事情更麻烦。
“好了没,春和,接下来踩这里。”托着春和的身体帮她爬上大树第一根伸展出来的巨大枝丫后,纪初霖自己也快速爬了上去,张望了一番,还差点。又见上一根树杈距离较远,单靠手臂力量难以托着春和顺利爬上去,便自己先上去,朝春和伸出手臂。“来,抓住你的为夫的手。”
春和手扶着树干。仰头看着纪初霖温柔的笑脸,终于伸出手抓紧纪初霖,依照他说的将脚踩在树干上用力向上攀登。她只觉得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分外用力。
而欠身托着自己身体另一只手有力又小心翼翼,不让她的裙角走漏一丝春光。
春和被拉上了伸出的杨树树干坐端正。纪初霖怕她摔下去,便抱紧了她的腰。让她紧紧靠着自己,顺便替她提着小兔子灯笼。“这里能看清楚了。”
明明已经将小兔子灯笼交给了纪初霖,春和却觉得心里揣了一百只小兔子,它们一个蹦得比一个厉害,似乎想要冲破她的胸腔。
她坐得端端正正,身体几乎僵硬成一块石板。
纪初霖却已经开始吆喝上。“上啊!扯她头发!扯!不对啊,不是说女人打架最喜欢扯头发了吗?怎么这两个不按理出牌呢?”
春和看着在人群的关注下相互推搡的两个女相扑手,却只觉得不过是两个人打了起来。她紧张不安的低下头,看着揽着自己腰的那一只手,问题如鲠在喉。
却怎么也问不出“你爱我吗?”
纪初霖总喜欢说,她还不懂什么是爱。也喜欢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但他说爱就是每一日的柴米油盐。
那不就是她和他?
春和想问,却不敢。她娘说,为人娘子的,不该问的,就不要问。纪初霖只是说做女孩子要大胆,想问就问。
但他没说做人娘子要如何。
胡思乱想中,她身体在外力下向后仰。“靠着我舒服点。”纪初霖说。
夜晚的空气还是很干燥,蝉燥热得嘶吼着。
春和靠在纪初霖怀中,在人群纷乱的呐喊声中只听得见纪初霖的细细的嘀咕声。她记得他话语间的每一个字的音,听得见他每一寸情绪的波动。
她忽然懂了,他回来看这场相扑,不过是因为她离开前念念不舍的那个回眸。
她觉得自己懂了他的心,却不敢妄加揣测。
知了声闹得厉害。
春和靠着纪初霖,她想要和他的永远。
女子相扑的时间倒也不长,纪初霖说这一次的活动结束得过快,只算是草草而已,老板只是丢一点热闹吸引人注意力,明日再开,好大收特收。
“虽说有夜市,但这里终究不是首都汴京。”纪初霖说这个时候人们兜里的钱应该都用得差不多了,不少人不定囊中羞涩,一次性把所有的货都拿出来,明日就赚不了太多。“此所谓营销。”
春和听不懂。
但她喜欢听他说。他口中的没影个字音她都喜欢。
相扑手走了,意犹未尽更多人们很快注意到了树上的纪初霖和春和。
一时间嘲弄声四起,说来不过是女人也爬树
“女人都可以相扑了,爬树难道比相扑麻烦?”纪初霖反唇相讥。
“是纪家的疯子!”有人说。
“但听衙役说,那个疯子似乎很厉害。包大人对他赞许有加。”又有人说。
纪初霖面上终于露出笑容。“原来还是要做事更有趣。支撑人的原来是成就感。好了,春和,你相公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了。”
“作何事?”春和扭头看着纪初霖。
“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纪初霖洋洋得意,说罢看向春和。
在晦暗的灯色下,春和的那双眼睛显得分外明亮。
纪初霖忽然觉得春和的眼神变了,一开始是那般的晦暗,对过去没有眷恋,对未来没有期盼。
这双眼睛的主人,说爱她。
小孩子,懂什么是爱?
他都不懂。
爱了,又能如何?
纪初霖轻轻揉揉春和的头,抱着春和小心翼翼从树上下来,回家。
次日才醒,秋叶就带来一个年纪略长的丫鬟紫桂。同别的丫鬟相比,紫桂的眼角自带媚态,斗魂夺魄。
“少爷,这是夫人给您的。夫人说,这是您的通房丫头。”秋叶战战兢兢。
纪初霖:“what?!不,等等。古代人给通房丫头还会专门说出来?”
“一般不会。不合礼法。但夫人说少爷您得了癔病,不少事情都不懂,还是说清楚为好。免得像少夫人这样,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见纪初霖面色不好,秋叶慌忙跪下说这些话都是夫人让她说的。
“夫人就没有说别的。”
“夫人还说,今儿中午通知了伙房,给、给……”
纪初霖一声长叹,托着腮帮子。“是虎鞭还是鹿鞭还是马鞭?”
“淫~羊蒿。”
“……”
春和站在纪初霖身后,看着紫桂娇媚的面容,柔媚的身姿,什么是通房丫头她还是懂的,闻克己说过多次。看见貌美如花的女子,她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偏闻克己说过数次,女儿家要懂规矩。
妒是大忌。
春和看向紫桂,挤出微笑示好。紫桂却一脸不屑。
春和自然明白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通房丫头。说到底也就是个丫鬟。”
纪初霖低声说道,撇了眼紫桂,看了眼春和。跨步向前,语调颇有些凌厉。
“既然是丫鬟,怎么不给女主人请安?既然被人给了我,卖身契是不是也应该给我?想打想骂自然也得由我,由我家小春和高兴。所以你刚才那眼神是何意?你是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紫桂当即跪下。“奴婢不敢。”
“不敢?做人奴婢的,记得自己的身份。”纪初霖一把牵过春和。“你给我记好了,她才是纪家六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至于你——再通房也就是个丫头。去,给夫人打水洗漱。”
“是。少爷。”
紫桂走后,纪初霖摸摸春和的头,头一次语调严厉起来。“春和要记好了,你才是六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
“相公怎么和平时……”
“我昨晚一直睡不着,忽然想到一个细节,万一那个假瞎子说的是真的呢……不然他怎么知道千年的事。我总得给你多准备一些。”
春和一时不解。
纪初霖只是对她比心。
“别担心。相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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