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话

    不多时,后院来了一个叫秋叶的丫鬟。秋叶说她是纪慎派来伺候纪初霖和春和的。

    “秋叶,再多一个字就是宅的圣地秋叶原了。一字之差,一个是圣地,一个是监视者。”纪初霖唉声叹气。

    “春和不明白。”

    “意思就是说,因为这一场闹剧,我在纪家的地位提升了。”

    “相公好厉害!”

    纪初霖看着风穿过竹叶留下的残影,说大约是自己苛求太多,也大约是自己心中有一个从早年起就被死死扣住的结。他疯狂怀念着那些曾失去的过去。

    看不见现在。

    “但似乎‘现在’也不想一开始那么遭人厌恶。午饭时我现在这个爹看我的表情带着微笑,以至于看我最不顺眼的那个大娘也挤出了一两丝笑容。我知道原因,过去觉得这原因可笑,现在只觉得过去的自己可笑。”

    春和几乎不懂纪初霖在说什么。

    纪初霖也不解释。

    晚饭时桌上果然有不少纪初霖喜欢的菜,纪慎四年来第一次流露出对纪初霖的欣赏。“既然恢复了神智吾儿可以着力准备考取功名。朝中最近传来风声,官家对包拯颇为赏识,甚有人说他在天长县做不了太久的县令就会被提拔。”

    “这才当了多久的县令?就要被提拔了?原来包拯才是被开挂的那个啊。”纪初霖嚼着肉片嘀咕。又说一切很完美,可惜没有展昭和白玉堂。果然历史是历史,小说是小说。

    纪慎没理会他的嘟噜,在他看来那不过又是一段疯话。

    见纪慎如此,张夫人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赵姨娘更是得意。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考取功名的事。

    应着,纪初霖的笑容苦涩起来。

    身为小辈,春和同家中同辈女眷在旁屋用饭。

    除开她,纪家的儿媳出生都非富即贵,她们自然对春和横挑鼻子竖挑眼,又说她不懂用膳的规矩,又说她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儿值钱物事。“六少爷离家时带走了那么多钱,就没舍得花钱给你多做几身衣裳?”大少爷的夫人周婉笑问。

    春和埋头只顾点头只管吃。离家时她爹千叮万嘱切莫招惹了这些女人,这些女人背景雄厚,是他们这种小户人家得罪不起的。

    反正凭她的家境,纪初霖若是恢复正常她至多是个小妾、外室的身份,这些女人要她的命不说易如反掌,却也不难。

    “说来,今儿六弟似乎恢复了神智,听相公说,新来的父母官包拯对六弟似乎颇有些赏识。”周婉笑言。

    二嫂李钰接腔,说自家相公也被纪慎带去拜见过包大人却未得到任何赏识,没料到这个得了癔病的六弟竟然得到大人的赏识。“这般看来,这位包大人也真是个怪人。”

    “妹妹切莫胡言,包大人是本县的父母官,也是公公要拉拢的人。”

    “姐姐勿怪。”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火热。春和只是听着,小骄傲却一点点被点燃。她喜欢听和纪初霖相关的事情,为纪初霖的日子越来越好而分外欣喜。至于她自己原本就身份低微,被人嘲弄几句也算不上什么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偏被周婉留意到。“妹妹笑得很开心。妹妹怕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如何配得上纪家六少爷。何况,还是块种不出粮食的荒地。”

    此类话春和听了太多。“春和知晓,但只要相公能过上好日子。春和吃点儿苦、受点儿委屈也无所谓。”

    “虽说是穷人家的女儿,却也算知书达理,不会对我纪家的少爷胡搅蛮缠。”

    春和安静听着。

    手中的筷子却再难以落下。

    众人都说身份有尊卑,他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偏只有他,说着众生平等,说有她就够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春和浅笑。

    她想他了。

    “你在笑何事?”大嫂问。

    “春和想相公了。”

    周婉大怒:“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将这种淫~荡之言挂在嘴上!又不是秦楼里的那些姐儿,怎能说这种放荡的话!”

    春和不明白,她只是说有些想他。为何周婉会生气?

    身为娘子,想念相公难道也成了错误?

    “不合礼法!违背女德!”

    春和明白,原来这就是她爹常说的谨言慎行。做人娘子要三从四德,少说多做。只有她相公才会说,喜欢就要说出来。但这里毕竟是纪家,春和自然得谨慎。

    “妹妹知道了。”

    周婉见她规矩,面上略有得色。她们说纪初霖至今没有子嗣,

    也该纳妾了。“六弟都没个通房丫头,难道你只是面上看来柔弱不堪,骨子里却是个善妒的恶妇?”

    春和如实相告,出嫁前她爹就告诫过她,大户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养外室算不得什么,为人娘子,她只需要忍耐。纪初霖要娶几个,要养多少外室,那都是纪初霖自己的事。她身为娘子,有什么权利干涉?

    周婉颔首,这是自然。

    所有人都是如此,包括她婆婆张氏,不也得忍受赵姨娘?

    “但相公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何意?”

    “我们两个人,就我和他,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春和微微催头,抑制不住笑靥。

    周婉眼神漂浮,手中的筷子悬空,最后重重扎在碗中。经身侧小丫头提醒才闷声抽出,重重砸在桌面上。

    李钰却只是一脸不解:“这位六弟还真是个怪人。”

    “Hello!嫂嫂们好。”纪初霖用布蒙着眼睛,突然在偏方门外认真行礼。

    听屋内的女眷被吓得不轻的声音,他赶紧分辨说“非礼勿视”,所以自己开门前刻意用布蒙住了眼睛。

    “小春和过来,扶你的为夫我回去。”

    春和迅疾应道,在众女子面前挽住纪初霖的胳膊。她嗅到他身上似乎有酒味,纪初霖平日从不喝酒,在闻家村时闻克己曾多次相邀,每一次纪初霖都不喝,他总说这个年代的酒提炼不纯有杂质,何况他以前酒量不行,平日也就喝个青岛、RIO什么的。

    当时闻家村的妇人都对春和颇为羡慕,相公不喝酒,那得省下多大一笔花销?

    今日纪初霖却喝了,言语间颇有醉意。大约遇见了什么好事,春和想。“相公莫闹,我们回家。”

    “嗯,回家!”一把抱住春和,纪初霖在她发间狠狠亲了一口。

    春和面上一热,唇上扬起笑意。

    周婉却是惊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二人怎能如此没羞没臊?”

    纪初霖不解,他又怎么了?

    “众人面前拉拉扯扯,不合礼法!”

    “我宠自己老婆还得先看看书上怎么说的?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自己的老婆,我高兴抱就抱,高兴亲就亲,这种事还得给父母官打报告再说,我只是亲了下她头发啊,又没有把她压在柱子上什么的……”

    屋内一阵惨叫。

    女眷们用袖子挡着脸,耳根一个赛一个红。

    “虽说看不见脸,但听你们这惨叫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啥不该做的、看了什么不该看的……”纪初霖挠挠头,让春和牵着自己朝小院走。离开旁屋才取下蒙眼的布。

    路上撞见闻声而来的长兄纪霆雷。

    纪霆雷年长纪初霖八岁。多次参加科举,却次次名落孙山,有妻有妾却生不出个儿子。

    故而他对这个备受纪慎重视的聪慧庶弟素来有几分芥蒂。

    纪初霖得癔病后整个纪家最高兴的就是纪霆雷。但他未曾料到这个被赶出门的庶弟又回来了,还同新任县令包拯交好。纪慎也带纪霆雷见过包拯想着能否被提携,偏那位包拯分外认死理,对自己竟然丝毫不看重。偏还是这个庶弟,疯了都能得到重视?

    因为如此,纪霆雷看纪初霖分外不悦,当即端出大哥的架子喝道:“不合礼法!你怎敢在家中做如此出格之事?”

    “您和嫂子还真是两口子啊……你们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光天化日下OOXX呢……”

    “又在胡言乱语!何为欧欧查查?”

    “……兄长你好,兄长再见。”

    纪初霖扯着春和溜了。

    纪霆雷目送他离开,手在墙面上狠狠一拍。

    回到小院,春和战战兢兢说起之前的事情。“相公这样似乎不太好。”

    “我承认,我的确有点儿飘了。但没关系,四年,我终于在这铜墙铁壁的家里飘了一次。我今天说了,想去汴梁。纪慎也同意了,只是我那个七弟也在汴梁,我别去叨扰七弟读书。我很高兴。当然也有酒的作用。纪慎养了我这么多年,看他高兴我自然不能扫了他的兴致。过去我是一个喝RIO都能喝吐的人。现在还是一个两杯就吐的人。春和你讨厌醉鬼吗?”

    “爹说,男人喝酒,女人是不能管的。相公,飘了是何意?”

    “就是我很高兴。”纪初霖躺上椅子,扯着春和睡上他的胸口,他被灌了一点儿酒,微醺。高兴间唱起歌来。

    “我在马路边捡了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不对,这是我小叔那个年代的歌。嗯……喜羊羊~懒羊羊~红太狼~灰太狼~我是一只小小羊~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才能看见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嘿嘿参北斗啊~半兽人有两个头呀~”

    春和听他唱得欢喜,取下发簪轻轻敲打躺椅为他打拍子。

    听见拍子声,纪初霖更来了兴致,扯着春和站在竹林到底空地上说教她跳华尔兹。手揽着腰的一刻,春和惊得不行,平日牵牵手抱抱肩膀也就罢了。

    抱着跳舞?!

    “不可以!我爹说只有秦楼的女孩才会和男人抱着跳舞!”

    见春和急得快哭出声,纪初霖乖乖松手,吐了吐舌头。“小春和别生气,你的为夫我不胡来就行了。我们继续唱歌?你继续给我打拍子?”

    春和点头。

    “你的为夫我想想——嗯,有了——是他!是他!就是他!少年英雄小哪吒!”

    春和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

    “相公!哪吒大人的名号不能胡乱叫的!会遭天谴的!!!”

    微微翻了个白眼。

    纪初霖决定唱《青花瓷》。

    秋叶端来洗漱的水,看见这一幕颇为惊讶,不敢进屋只能把水放在墙角根掩面而去。

    不多时,六少爷抱着六少夫人睡在躺椅上唱小曲儿还抱着少夫人跳舞的事就在下人口中传遍。

    “不合礼法!不合礼法!也罢,反正早就得了癔病。大人到底看上这疯子哪点?”大少爷纪霆雷怒骂着换了衣裳,同周婉说了一声就去找外室雨娘。

    周婉恭恭敬敬送他离开,合上房门,听小丫鬟说六少爷如何对春和微笑,如何对春和不规矩,又如何不合礼法,脸上在笑,嘴上在笑骂,心里却颇有些羡慕起春和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人都一个德行。我还不信这位六弟不同。那个贱~人应该还在后院关着吧?”

    小丫鬟略惊,诺诺应道:“还在。”

    “婆婆应该还没睡,来啊,陪我去见婆婆,我有要事。”

    胡乱唱了一会儿,喝了春和泡的茶,纪初霖清醒了不少。打发走秋叶。纪初霖说天色已晚,府中的人大都已经歇息。仆人进出的门也被关上了。

    “所以春和快打扮一下,我们翻墙出去玩儿。”

    “相公不会被骂吗?”春和想想。“对啊,相公是疯子,还是个聪明的疯子,经过今日之事,纪家的人都不会和疯子计较。”

    “喂……”

    “春和作为娘子,看不好相公自然是春和的错。”

    “喂!”

    “然而,相公是疯子,春和自然看不住相公。”

    纪初霖瞪着春和,伸手探了探她的前额,确定没有发烧又呆站了片许,哑然失笑。

    “春和也会说这种话啊。”

    “相公教的啊。”

    “我什么时候这样教过?”

    “相公不是说,要善于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

    “我说过这种话?”

    春和用力点头。

    纪初霖暗忖,一脸严肃点头,却又笑出声。“怎么在闻家村的时候不觉得小春和这么厉害?”

    “娘说,要保护家人。”

    “您这么能说,之前怎么被那群姐姐欺负?”

    “爹说,那些姐姐不能开罪。”春和便将闻克己的话说了一遍。

    纪初霖听得皱眉,有些无奈。

    “小春和,没有谁比谁低等,你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但这是等级社会,唯一庆幸的是程朱理学还未正式出场,你的行为举止也不会受到太大的限制。然而有些事你的为夫我也没办法,个人斗不过整个封建制度。斗不过就顺应好了,用最让自己舒服的方式。。”

    “春和明白。”

    纪初霖捏捏她的脸。“现在这样子好多了,之前我唱歌的时候你怎么大呼小叫?”

    “不合女德!”

    “翻墙就合女德?”

    “书里没说不行……”

    纪初霖哑然失笑。

    “翻墙?”

    “好的,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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