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话

    纪初霖一筹莫展。

    刘三与刘氏都觉得寻到了他的弱点,一时两人都神采飞扬。

    一阵抓耳挠腮,纪初霖对包拯拱手,说想要看看刘氏怀中的孩儿。刘氏自是愿意。

    抱着孩儿仔细打量,纪初霖留意那孩子十根手指的指尖上都有细细浅浅的伤痕。之前滴血验亲时刘三也出现过未来看来十分正常,但在这个年代其实分外古怪的一个细节。

    他心中有了想法。

    “包大人。若是小人能证明滴血认清这种事其实不靠谱、不,不正确,是否可以作为小人不是这孩子父亲的证据?”

    包拯面露好奇,让纪初霖将想法细细说一遍。

    “简单来说小人的血不只可以同那孩子的血融合在一起,还可以同在场的其他人融合在一起。同样,与小人血型相同的那个人,他的血也可以同那个孩子的血融合在一起。”

    “胡言乱语!”纪慎本已好转的脸色恢复了一开始的愠怒。

    包拯伸手制止,他颇有几分好奇。

    纪初霖说他需要许多小杯子,家中的仆人也好,包拯带来的衙役也罢,大家一起排成一队,轮流挤出手指上的鲜血同他的做比对,总有人能同他的血相融。

    “难道不会是纪老爷的私生子?”刘□□问。

    纪初霖一时被问住。却还是很快回应说既然有这种顾虑,索性只让外乡人来验证。“自然,出于某些缘由,刘三带来的人就别试了,万一血型相同事情会更加麻烦。”

    “血型?”

    “咳……血……嗯,就是血融合。融合,融合。毕竟刘三已相信在下和他的夫人有那种关系,已经认为刘夫人有那种习惯。万一再同刘三的人真融就更说不清楚了。”

    纪初霖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赵姨娘用手绢挡着嘴嗤嗤发笑。见纪慎脸色不太好看她便迅速恢复一贯的唯唯诺诺。

    人员很快选好。包拯要求的是成年男性和外地人。纪家家大业大,天长县衙人也不少,很快就寻到了十六七人,他们排好队挨个挤出指尖的鲜血与纪初霖的血融合在一起。

    第一个,血液纠缠凝固。

    第二个,凝固。

    一直到第七个,血液都无法像之前那样亲密无间地融合。刘氏面露嘲笑,纪初霖明显有些心急。

    “就算没有能和我融合的,难道连一个万能的O型血都没有?”他忍不住嘀咕。

    “相公在说什么?”

    “感慨人生无常、岁月清苦……”说着,纪初霖双手合十。

    “相公在做何事?”

    “祈祷。”

    “祈祷什么?”

    “我已经倒霉成这样了,求求老天爷放过我,我这身体可千万别是熊猫血啊。”

    “相公?熊猫血又是什么?”

    “就是——春和,你的为夫我没说啥。世界和平,宇宙和平,万事万物都很和平。”

    终于到了第十人。第十人是包拯的衙役。纪初霖先挤出自己想几滴血液,而后由衙役滴入血,他的血终与纪初霖的血融合到了一处。

    “oh!Yes!”一蹦三丈高后,纪初霖方觉身边的人神色有异,赶紧换上了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取了血型与自己相同的那个衙役指尖的血同刘氏孩儿的血相比较,血再度相融。

    众人啧啧称奇。

    松了口气,纪初霖拱手:“由此可证明,在下所言不虚。”

    “果然古怪。”包拯皱眉捻须。

    “其实不算古怪。我想要说的是其实就算不是亲生。血液也有可能相融在一起。我要着力证明的就是这个。故而单单凭借血液这一项是不能证明这孩子的父亲就一定是我。”

    “但纪少爷如何知道这个?”包拯问。

    纪初霖眼珠一转,快速念叨道。

    “感谢国家,感谢学校,感谢父母,感谢老师,感谢九年制义务教育,感谢初中生物,高中生物还有高考前的各种摸底考试,感谢理科综合。感谢国家投放在我身上的教育资源!”

    包拯皱眉。

    纪慎赶忙解释说这位少爷在过去得了癔症,时常胡言乱语,疯子的话不必当真。“定是哪位世外高人指点了一二。”

    纪初霖点头。

    看着纪慎,一脸佩服。

    心道自己反应够快,用“疯病”化解一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却没有想到纪慎的反应比他还快!

    难怪能当三品官。若不是之前太在意面子,刘三那点儿伎俩怎么骗得过纪慎?

    纪初霖本以为事情这样也就够了,刘氏却不依不饶:“纪老爷也说纪少爷得了癔病,疯子的话也可相信?”

    众人一时无言反驳,皆看向纪初霖。

    纪初霖很快应道:“即是说刘夫人听不懂在下的话。”

    “自然。”

    “夫人你听得懂佛经吗?”

    “不懂。”

    “夫人你听得懂道士作法吗?”

    “不懂。”

    “夫人不懂,和尚念的佛经就是错的,道士作法就是胡来?老子这番话说得真文绉绉的!咳,夫人,请回答。”

    刘氏不假思索:“大师们的事,我等妇人自然是不懂的。”

    “纪初霖点头:那在下刚才做的是大老爷们的事,你是女人自然不懂。”

    “刘氏语结,却还是负隅顽抗:就算奴家的孩儿不是六少爷的,如何证明奴家未曾与六少爷有一夜温存?奴家是个小女子,抵不过纪家财大气粗。”

    堂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纪初霖,纪初霖也无可奈何。

    这事,他还真证明不了。

    何况他怎么知道以前那位六少爷就真没做过这种事?索性直言:“那夫人可有证据证明我们曾经春风一度?”

    “这……”

    “能让夫人念念不忘这么多年,我当年肯定是个风流才子。那定然会留下定情信物什么的,若无定情信物,夫人凭什么念我这么多年?”纪初霖眼中带着笑。“难道,是因为我的钱?”

    刘氏颇有些慌乱,只能抱着儿子在堂上哭闹,说自己当年年幼无知被纨绔子弟欺骗而后抛弃。

    “通奸之罪何来?贱妇不过是被人骗了身子,亏得相公不计前嫌收留。今日找到孩儿的爹爹,也不求认祖归宗,只需要孩儿的这位地位颇高的爹爹能略微照顾下孩儿,却不想得到这般羞辱!纪公子验了那么久的血,血融合在一起或许不是亲人,却不是一定不是亲人,对吧?”

    纪初霖登时哑言。走出一个死胡同又进入另一个死胡同,再扯下去不过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辩无可辩。

    刘氏似若松了一口气。

    “大人,我有话说。”春和怯生生开口,手还紧紧抓着纪初霖的衣角。

    “什么‘我’!怎么对大人这么不恭!”纪慎大怒。

    春和被吓得缩在纪初霖身后一动也不敢动。眼泪水在眼眶中一个劲打转。

    包拯赶紧劝纪慎,说此事也不是大事,无妨。“你有何想说的?”

    纪初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打断春和的话,笑言娘子受到惊吓需要他好好安慰一番。便不顾春和想说自己其实无事,将她扯去后院,小心叮嘱。“

    春和,这种时候我们需要打感情牌了!”

    春和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

    “你待会儿走到那里就哭!一个劲的哭!哭得气喘吁吁,撕心裂肺的那一种。一遍哭一遍说你的为夫我不能人道,说你的每一天晚上都过得分外辛苦!一定要说得分外凄惨才行!”

    “为何?”

    “占据舆论顶点!不然再这样鸡生蛋、蛋生鸡的争辩下去也没办法。”

    春和似懂非懂。“可相公你……”

    “没事,反正你的为夫顶着‘阳~痿’这两个字已经顶了很多年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惧‘名节’这种东西!别怕,上吧!我的皮卡丘!”

    “啊?”

    “咳。去吧,娘子。”

    “好的,相公。”

    纪初霖默默看向上方,眼中包着泪。见春和要走,担心生出意外,便再度叫住她:“春和,今天你的为夫我要给你讲一件分外重要的生存准则。”

    春和凝神听着。

    “所谓文字和文学,最大的功力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洗成白的!”

    “喔,是皂角的意思吗?”

    “……反正,你加油哭,我们的目标——道德绑架加占据舆论至高点!这一招古人肯定不会!”

    春和懂了,却又担忧横生意外。

    纪初霖劝慰说根据他的经验,选秀节目刚出现的那几年,能走到后期的有不少都是打得一手好感情牌的!“要相信我!”

    “好的,相公。”

    厅中,刘氏依旧在哀怨的诉说。

    春和有些不安,纪初霖轻轻一推。用手比心。

    一咬牙,春和走到厅堂中央。包拯的目光尚且柔和,纪慎却双目带着怒色,目光与纪慎相对的那一刻,春和狠狠打了几个颤,头越发垂得厉害。

    春和还很小的时候闻克己就三番五次教诲,女儿家要知书达理,男人的事莫管。女孩需要做好的不过是灶台上的事情和房中的事情罢了。灶台上的事情如何做得询问相公和婆婆,睡房中的事同样如此,不可迷恋,更不可拒绝相公。这才是为人娘子的本分。

    春和明白自己今天做的事情会犯下大忌。这事若是被闻克己知晓,定会将她训斥个够。

    可有些事,不能不做。

    春和跨步向前,先给包拯行了一个万福。“大人,小女子有话说。”

    纪慎当下拉下脸来。

    “六少夫人有话请讲。”

    春和下意识看向纪初霖,纪初霖顺势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她便有了决心。

    春和转向刘氏。

    “我有问题问你。”

    “请问。”

    “你说你与我相公四年前有过露水情缘。”

    纪初霖略惊。

    春和说的话和之前两人准备说的不太一样。他不知道春和究竟会说什么,有些莫名地紧张不安。

    而听闻春和的问题,刘氏头微扬,点头。面上颇有得色。

    “既然如此,你年纪稍长,我还是尊称你一声姐姐。姐姐你既然如此确定这孩子就是我相公的,为何又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也就是你现在的相公?”

    “姐姐我当时又不能确定。”

    “当时不能确定即使说姐姐当时同两个男人有染。我爹说,女儿家一女不能侍二夫。若侍二夫,是为无女德。与男人有染却嫁给另一个男人,更辱没了两方家族。你做这种事,若是嫁入纪家,辱没家门,又该当何罪??”

    众人一片唏嘘。

    张氏头一遭认真打量起春和。

    赵姨娘面带笑意,但看张氏未露笑容,便迅速将笑容收敛。

    纪初霖哑口无言,春和做的和他们之前说的完全不同。但似乎在效果还还不错。

    纪慎微微捻须。眼睛微微眯缝。

    刘氏依旧狡辩:“那是因为我听说六少爷得了癔病。得了癔病自然认不得我也认不得孩儿。”

    “相公现在依旧病着。”春和轻声说道。“你既然知晓滴血认亲的方式就可以用这种方式进纪家的家门,但你却选择了嫁给其他人。这种做法即是对你现在的相公你不贞,也是对我相公的不贞。我爹说,不贞的女人是要用刑的!而你,竟然还有脸要求进门,有脸要钱?”

    “我……”

    “身为纪家少爷的女人,生了纪家的骨血,却同别的男人厮混。完全无视女德。胁迫现在的相公带着孩子向露水姻缘的男人求财?你是如何教育纪家未来的小少爷的?为人妻,不贞。为人母,不慈。若这孩儿真是我相公的孩子,是纪家的长孙,有你这样不贞不慈的女人做娘亲,难道不是毁了纪家的骨血?!”

    “但是律令说,奸从夫捕。”刘氏终于找到话语反驳。

    春和点头。“没错,奸从夫捕。我爹说,谁第一个得到女子的身子,谁就是那个女子的男人。”

    “自然。”

    “姐姐。你是怀着孩儿嫁给刘三的。那——谁才是姐姐的第一个相公。奸从夫捕,到底谁是夫?谁是奸?”

    刘氏登时慌了手脚,刘三也面露不安。

    “难道奴家不能改嫁?”

    春和反问:“我爹说,改嫁要和离书,你有吗?”

    再也撑不下去,两夫妻匍匐在地上说那所谓的同纪初霖有染不过是他二人想要求财,来到天长县后他二人得知纪家有个得了癔病的疯子少爷,纪家时高门大户,自然会着力掩盖此事。

    “包大人!这孩子不是纪家少爷的,奴家和纪少爷无任何关系。奴家只有一个夫,您可不能对奴家用刑啊!”

    纪初霖彻底瞠目结舌。他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刚才说话的那个还是他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吗?

    但自然不会有错。

    “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还有这种操作方式,我努力证明科学却不如一句‘不贞’的杀伤力大?只能说封建思想有时候——也挺好用啊……”

    嘟噜着,纪初霖走近那二人,给出最后一击。

    “我看过孩子的手,手指上有不少细小的伤痕,旧伤,新伤层层叠叠。第一次滴血验亲用的是水,血在水中融为一体,你的相公却面色平静,根本不像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应该有的表现。我都快以为这孩子是你们捡来的。但第二次滴血认亲,刘三很生气,而你刘氏,则一直哭着说自己冤枉。由此可见这孩子的确是你们的亲骨肉。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刘三你很清楚用第一种滴血认亲方式就算不是父子也能验证成为父子。你们多次使用这种方式获取金钱和利益。那孩子伤痕累累的手指就是证明。真可怜,这么小就要为了你们的私欲受那种罪。”

    “难道那些人家都会任由敲诈?”师爷多少不解。

    “关于这点之前我也提到。他们接触的应该都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讲面子。何况是纪家,书香门第,家大业大,一两千贯钱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纪家少爷还是个疯子。不敲诈这样的,敲诈哪样的?但是不好意思,你大爷我就算是疯子也是个牛逼哄哄的疯子!牛到能上天的那一种!何况我还有个同样能上天的小娘子!”

    得意洋洋邀功完,会看周围人的表情,纪初霖意识到自己再度失言。清了清嗓子。“我就算是疯子,也是个……聪明的疯子……”

    春和赶紧拍手捧场。

    纪初霖苦笑着,摸摸春和的小脑袋。“所以,爹,你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了吗?面对这种情况重要的不是给钱,而是报案。你要是给钱就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纪慎回应冷冷一声哼。看纪初霖的目光依旧,唇角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那几人被包拯带回了县衙。考虑到孩子,包拯会轻判刘氏。

    纪慎让用人通知伙房中午多做几个菜,几年不见大家还是一起吃顿饭,“晚上做六少爷最喜欢的菜。”

    赵姨娘闻言大喜。纪初霖却一脸愁绪。

    春和问起,纪初霖说但凡天下之事,最痛苦就是同自己不喜欢的人吃一顿看似丰盛却味如嚼蜡的饭菜。

    “这不是吃饭,这是鸿门宴。”

    春和诺诺点头。

    同纪初霖暂回小院,春和记起第一次滴血验亲。“为何刘三会知道相公你知道的那些事?”

    纪初霖也只是猜的。

    他认为之前刘三被人滴血验亲过,不定又是一桩□□纠纷。当时刘三有极大嫌疑,或者他就是罪人,但因为滴血认亲却出了故障,那么大一碗水,墨水都能融合,何况几滴血?

    摆脱了嫌疑后,刘三应该也做过类似的实验,几次三番确定不会错后,带上娘子,抱上孩儿,专门寻找那种极其看中名誉,儿子还不规矩,情人一大群自己都记不住的那种人家下手。“

    何况纪家的六少爷是个出了名的疯子。”

    “相公不是疯子。相公很聪明。”

    “我知道,小春和。”纪初霖就势问起春和为何之前会说那番话。“不太像春和的性格呢。”

    “我娘说……”

    纪初霖有些意料不到,这么久,头一次听春和说她娘教了她什么。

    “我娘说,为人娘子的,要学会为了家人,为了相公拼尽全力夺尽最后一丝财物。”

    “啥?”

    春和认真点头。“我娘说,要学会从别人口中夺食给自己的孩儿。以前我娘每次出门买菜都会带上我。她总会告诉我如何抢夺东西。”

    纪初霖:“为啥你的为夫我过去没发现你有这样的好习惯……”

    “因为闻家村不会遇见想要抢走相公的人,相公!就是春和想要抢夺的东西。”

    她睁大眼,表情是纪初霖过去从未见过的认真。

    “何况那个女人就是违背女德嘛!我爹说了,女儿家嫁人一定要谨遵女德!对不遵从女德的女人,一定要人人得而诛之!”

    纪初霖哑口无言,轻轻摸摸她的头。“你好乖。但是春和啊……有些事情得辩证的来看,不是所有女德都值得遵循,也不是只要是抛弃的丈夫的女人就得被乱石砸死的。夫妻间的问题很复杂,你的为夫我虽然不是很懂,但至少比你多懂一点儿,以后我慢慢给你讲……”

    感受着他温柔的抚摸,春和闭上眼。她不想理会纪初霖那些话。她只想享受现在,而她也约略明白自己日后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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