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话

    紫桂才来,周婉就打发小丫头过来唤春和去老太君那里绣花。春和看着新来的女子,心里颇有些不愿。但在纪家,在老太君面前,她不能有自己的意见。

    纪初霖让她快去,春和怯生生看着一旁的紫桂,想问,又不敢问,走得担惊受怕。

    而纪初霖只是笑着比了个心,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秋叶未同春和一道出门,她认为自己是被分给六少爷的丫鬟,自然不有那用太顾及春和这个地位地下的夫人的意见。

    春和倒也乐得秋叶如此,她也不愿紫桂与纪初霖同处一间屋子。

    周婉的丫鬟却窃笑道:“您啊,到也不必如此。我们奶奶说了。男人就是猫,有机会就会偷鱼吃。我们奶奶还说,反正六奶奶您肚子也不见动静,凭什么不让相公纳妾?紫桂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还不是您自己带来的,你那样的人家自然也带不上通房丫头。听说奶奶你的名字还是六少爷给改的。还是头一次听说少爷给少夫人改名字的。以前的名字得……哎呀,奴婢失言,失言。”

    春和面上不动声色,只问道:“你是大嫂的丫鬟?你叫什么?”

    “我是花红。平日夫人们都叫我小红。”

    “小红。我可以这般叫你,你懂了吗?”

    花红一脸疑惑,不知春和为何这般说。

    “你只是个丫鬟。我才是夫人、纪家明媒正娶的六少夫人。”春和想着纪初霖说的话,越发有了底气。

    “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

    “秀才由如何?同样身份低微,为何你做不了夫人?你爹——考得上秀才吗?”

    花红不敢出声。

    春和约略看出端倪,她记起纪初霖曾说的一些话,索性用上。”士农工商。我爹虽说只是个秀才,却也好歹是个读书人。谁说年龄大了就不能去考取功名?我相公说一个名为范进的男人头发一花白却还能考取进士。你爹呢?读过书吗?”

    “未曾……”

    “喔。”

    见花红再不敢发一言,只是低眉顺眼认错,埋头指路,还紧跟着自己亦步亦趋。

    春和自觉又懂了一些在宅院生存的法则,难怪明日那么平易近人的纪初霖先前会因为一个称谓同紫桂置气。这不过是大宅院的规矩。

    站直身子,春和朝周婉的住处走去。

    至于纪初霖。

    她不敢想。若真有了什么,她只能认。

    这也是规矩。

    春和走后,纪初霖觉得无聊,便睡在躺椅上眯缝着眼,听着竹林的涛声。没搭理新来的紫桂。

    紫桂却施施然靠近。“少爷。”她呵气如兰,说话声音清脆悦耳。“奴婢来给您捶腿。”

    “我一没去打球,二没有出门陪我妈我姐逛商场,平白无故捶腿干什么?”

    “可是家中别的少爷……”

    “不用。我还没废。”

    “那,桂儿给少爷唱一支小曲儿解解闷。”

    纪初霖有了兴趣,鲤鱼打挺坐起。“你会唱什么?”

    “桂儿什么都会。”紫桂抱出带来的琵琶。“少爷想听什么?”

    “《勒是雾都》。”

    “少爷?”

    “不会?废话。嗯……《十八摸》?这个年代有了吗?”

    紫桂摇头。

    “那你随便唱。”

    “那,桂儿给少爷唱一曲《寄君》?”

    琵琶声流转动人,如珠落玉盘,似枕边窃语。紫桂的声音更是婉转若莺歌,风轻抚竹叶的沙沙声合着琵琶声为她伴奏。

    “折一红梅寄君,花香艳,气芳幽,写尽万般愁。何日君再来,一杯红梅酒,半缕相思入酒……”

    听得正喜。琵琶弦忽然断了,紫桂也厉声咳嗽起来。“少爷,扫了少爷兴致,是桂儿不好。少爷若是生气就杀了桂儿吧。”竟是跪在地上用力磕起头来。而后又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纪初霖略感不妙,心想这女人怎么动不动就“杀”?担忧别闹出人命,本只是准备扶紫桂起身,却不想紫桂整个人挂在看他臂弯上,拉住他的手摁在胸上,面上浮动着潮红,语调中带上引诱。

    “少爷。”

    纪初霖皱眉,抽出手,将搁在桌上的小茶盏的水倒在手上洗了洗。“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都这么直接?弯儿都不绕?”嘟囔着转身。“我还以为你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想不到拽男人的手的时候还蛮厉害。”

    “少爷不喜欢被女人碰?”

    “大姐,我和你不熟。我现在觉得自己正在被逼良为娼。”

    “那少爷嫌弃桂儿是个丫鬟?身份低微?”

    “没有啊。”

    紫桂纤细的手指轻轻勾落左肩上的衣物。眉眼含春。“少爷,碰碰桂儿。”

    “大姐……您这二十一世纪会所公主的形象是怎么在十一世纪活下来的?”

    “少爷是嫌弃桂儿脱得太少?带桂儿去屋子里?”

    “大姐,你再脱下去小心被虫咬。”说着从紫桂肩上捉下一只小虫。“看,虫来了。”

    紫桂呵气如兰,盈盈浅笑:“少爷您……想对桂儿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我的确有点想做的事。”

    “少爷请说。”

    “依照我爹那个性格,我哥嫂连稍微牵个手都要被骂,怎么会容许家中有你这样的丫鬟?”

    “少爷只想知道这个?您倒是同别的男人不同。”

    “大姐你也和别的女人不同。纪家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怎么会有你这种丫鬟?动不动碰公子的手,还脱衣服?难道就没人说你败坏家风?败坏深闺女子形象之类的话?您这动不动就扯衣服的习惯,我那个严肃得可怕的爹就没想过揍你一顿?”

    紫桂扬起笑,眼神空洞无物。

    纪初霖看着紫桂的脸,在记忆中搜寻很久却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四年前家中的确没有这个女人。看年纪也应该不小,纪家买来的丫鬟在年纪上大都偏幼小,十岁左右最好。管家曾说女孩若是年纪太大,就难以管教得服帖。

    “差不多四年前我还在家中的时候就没听说家里有你这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说出你的故事,让我调查调查?”

    “少爷只想听这个?”

    “作为一个看过九百集《柯南》的男人,我当然对很多事好奇,万一将来要跟包黑子在开封府过日子呢?我得先锻炼锻炼推理能力。给我说说你的故事。”

    紫桂一言不发。

    抱着琵琶跪在原地,竟是动也不动。

    见问不出什么,纪初霖倒也懒得废话,仰面躺下,闭目养神。

    迷蒙中就要睡去,忽觉一只手在他身上游走。睁眼,果然还是紫桂。“大姐你又要做什么?”

    “男人,不都喜欢这个吗?”

    “喔,我不举。”翻了个身,纪初霖闭眼继续睡。

    紫桂楞在一旁,瞪着纪初霖的背影,登时说不出话。却又不依不饶,片刻后竟然哭出声来。

    “大姐你又怎么了?”

    “少爷,若是桂儿做错了事,您就对桂儿施行家法吧。切莫不搭理桂儿。”

    “别。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谁闲得没事动不动给人施家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那少爷难道要桂儿的命吗?”

    “我只是没碰你啊,这就能要了你的命?”纪初霖见紫桂神色凄怆,顿觉事情有些古怪,坐端正问紫桂有什么难言之事,若能帮忙他很愿意帮一把。

    “少爷收了桂儿就是帮了桂儿。”

    “神经病。再说我有老婆。”

    “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对?少爷怎么就不肯给桂儿一条活路?”

    纪初霖暗忖,被占便宜的是自己,被闹得睡不着觉的也是自己,怎么这紫桂还一副被欺辱了神色?不睡她就是不给活路?真要受了委屈偏还不肯说清楚?“

    不想说就算了。你,去收拾收拾院子,扫扫地洗洗衣服什么的,做做丫鬟该做的事情。”

    “是。”

    一阵打扫声。

    纪初霖终于清净,闭目休息起来。

    “少爷,桂儿疼。”

    “多喝热水啊。”

    “手指流血了。”

    “我又不是医生,秋叶!”

    “少爷。”

    “带她治手上的伤口。”

    “是。少爷……这伤……”秋叶欲言又止。

    纪初霖终于起身,慢腾腾看过紫桂手指上的痕迹。笑道:“还好秋叶叫我起来了,不然再过一阵子这伤口都自动愈合了。”

    愤然看着纪初霖,紫桂眼中的光终于暗了。她紧跟着秋叶离开,脚步不似刚来时那般欢悦,蹒跚得像是垂暮的老妇人。

    纪初霖只觉古怪却也未深究,从架上抽下一本《论语》,没看几行就打起了哈欠,索性看几行,眯缝一会儿眼睛。

    竹林被风卷起一阵又一阵叶浪,迷迷糊糊睡去后,他觉得鼻子有些痒。一个喷嚏,醒来看见春和笑吟吟的小脸。“小春和回来了?好玩吗?”

    “她们说我绣的花好丑。”

    “丑吗?”纪初霖笑问。

    “看过大嫂他们绣的,我绣的确好丑。”

    “在实话实说这件事上,小春和真是好孩子。”起身,他瞥见春和指尖有一道划痕,一把抓过。

    “嫂子绣花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相公别担心。”

    “她得多不小心才会划到你?女人的世界太可怕了。”轻轻捏住春和受伤的小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片许。纪初霖一个劲嘀咕千万别弄成了破伤风。

    “不过是被针划了一下,相公别担心。”

    “那得多疼啊。小春和记好了,下次谁再不小心划了你,划回去!别怕,有相公在!”

    春和享受着他的照顾,见紫桂不在,便同纪初霖说起之前听家中老妈子说起的闲事。

    原来老太君也很嫌弃她至今生不出孩子。昨夜,周婉找到张夫人说纪初霖太过于可怜,这把年纪了孩子都没有一个,遑论儿子。

    张夫人便请示老太君,老太君这才下令放紫桂出来,说是要给纪初霖破戒,还千叮咛万嘱咐春和切莫吃醋。

    “破戒?这词用的,一辆隐形的豪车正呼啸而过啊!”

    “相公在说何事?”

    “没。你说紫桂是被‘放’出来的?还是我那嫂子给我申请的?”

    春和点头,纪初霖若有所思。

    紫桂也回到小院,她不再缠着纪初霖,拿着笤帚在后院认真打扫。她皮肤很白,却白得有些病态,脸很美,但最美的不过是那双勾魂夺魄眼睛,偏偏这一刻那双眼睛里的光也彻底黯淡,整个人都显得漫不经心,在墙角的翠竹下站成一个萧索又单薄的影子。

    纪初霖陪春和吃着夜饭。疑惑的目光却始终未离开紫桂分毫。

    秋叶忽来通报,说大少爷纪霆雷来了。

    在纪初霖的记忆中,这还是纪霆雷第一次踏入这竹园找自己,即便是之前他“重病”的时候,这位大少爷都未靠近竹园一步,怎么今儿有了闲空?还未让秋叶将纪霆雷请进来,纪霆雷就怒气冲冲闯进屋来,一脚踢翻摆放饭菜的小桌。

    头一遭遇见这种事!春和吓得一把抓住纪初霖的手。纪初霖笑着安抚,转脸向纪霆雷,似笑非笑,话语间满是刺。“大哥真是厉害,都能踢桌子了。怎么,嫂子得罪你了?”

    “她也敢?你以为谁的娘子都像你家这个没有规矩?”

    “嗯。大哥说得对,我很骄傲。我家娘子独一无二。所以,是谁给大哥你气受了?你跑来找我泄愤?”

    对纪初霖怒目而视,纪霆雷眼神中除了愤怒就是不甘。“爹还真是疼你。”

    纪初霖仔细思索,那张断绝父子关系的纸还在纪慎手中抓着,他依旧时刻准备好在自己创下大祸后同自己断绝一切来往。

    至多是准许他回家小住几日,也支持他去汴梁,怎么就算“宠”了?

    “大哥能把话说清楚吗?”纪初霖轻轻拍拍春和。“乖,进屋。剩下的,是大老爷们的。把秋叶和紫桂也带进去,男人打架不能误伤女人。”

    纪霆雷来势汹汹,偏这个来势汹汹的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紫桂身上。纪初霖目视纪霆雷目送紫桂同春和进屋,心里有了想法,脑中蹦过无数豪门大族的秘闻故事。还未来得及开口调侃,屋内忽然传来紫桂的惊叫。

    纪初霖尚未行动,纪霆雷就分外着急的破门,继而张口大骂:“你在做什么?”

    纪初霖本以为紫桂想要勾引纪霆雷惹来此人不快,却听见春和带着哭腔解释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暗道不好,进门挡住纪霆雷扇下的一巴掌,将春和拉扯至身后。“大哥,我敬称你一声大哥。你为什么打我娘子?”

    “自己看!”

    紫桂头上、脸上都湿哒哒的,唇上的胭脂也有些花了。“你这个不懂规矩的娘子干的好事!”

    纪初霖反问:“这样啊。我娘子是六少夫人,做夫人的用水泼了做下人的脸,有什么错?”

    “我没有,相公,是她自己……”

    伸手制止春和继续辩解,纪初霖继续逼问纪霆雷。纪霆雷似若理亏,却始终没有放开紫桂的手。

    偏是紫桂,用力抽出手,跪在地上向纪初霖请罪。说自己出言不逊得罪了六少夫人。遭此难实属活该。既然冲撞了夫人,而今只求一死。

    “大姐你闭嘴。我不想听你废话。一个做丫鬟的,用这种手段陷害夫人。大姐,你说我不懂这些规矩就算了,你一个活生生的古代人也不懂?不知道身份尊卑?动不动就死,真想死,井在东侧,跳吧。”

    “老六你胡说八道什么!”

    纪初霖冷笑。

    “纪家不是一直如此?不过是个丫鬟,已经卖身给了纪家,冲撞了夫人难道不应该以死谢罪?这个年代的规矩不就是如此?至于大哥你在这里多说什么?秋叶是我的丫鬟,春和是我的夫人,紫桂是我家的通房丫头,我自己会处理,麻烦你回家,嫂子和你的孩子都在等你。你是读书人,可别和我这个疯子计较,免得爹看轻你不让你继承这万贯家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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