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湖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了,站在湖中的亭子上能看到什么,芃羽会告诉你,能够看到无尽的孤独。
这些日子,芃羽感觉自己很奇怪,这种能够呼吸空气,能够看到蓝天,能够感受到自己脉搏的跳动和心脏的律动,能够感受到自己真正的活着,这不是四年来他天天所期盼的吗?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为什么感觉自己过的每一天,这每一个自己应该珍惜的一天,都像是偷来的,都是那样的让他没有安全感,让他感觉无所适从,让他想要回到那个黑暗的地下,把自己关起来。
芃羽倒是有些想念那个会时不时地来地牢中折磨他的将军了,至少这样他们是有联系的,他能够感觉到他自己是被需要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将军府中,和空气没得两样了。他不禁有些对自己嗤之以鼻,有些头疼的捏捏眉心,他觉得自己真是得病了,并且还病得不轻了。
“嘿!你在干什么?”
清脆灵巧的一声在这空旷寂静的湖心亭中显得格外的悦耳动听,芃羽的所有的心绪都被这一声给吸引了,就像他在一片黑暗中听到将军的声音一样,他有些呆滞地转过身来,入眼的是一位灵动美丽的少女。
少女如花似玉的脸上清澈的眸子和洋溢的笑容都在告诉着芃羽她的身份,芃羽刚刚燃起星光的眸子顿时熄灭了,他有些自嘲的低了低头,然后他的心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恭敬而梳理地朝着少女行了个仆人礼道:“参见表小姐。”便保持这个动作不动了。
沈元芝本来兴奋而有些娇羞的心情都被芃羽这一番的动作给弄懵了,她有些不安地双手搅着手帕。她原本只是想要亲自再向他上次替自己捡拾手帕道个谢的,又因为他们年龄相仿便生些亲切之感来,哪里想到这人一出口就将他们的距离隔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元芝想到自己怕是把眼前的人给吓到了,便轻声开口道:“快快免礼。”芃羽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服,站直后准备离开。
沈元芝顿时有些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心中无端的堵是为什么,便脱口而出道:“你上次捡到我的手帕,我还没有好好谢你,你就匆匆离开了。这次,本小姐才跟你说了一句话,你就又打算走。怎么,本小姐难道是洪水猛兽不成!”但是,一说完,沈元芝又有些暗恼自己怎得这么冲动,实在是有失礼数了。
芃羽本来想要离开,但是听到这少女有些埋怨又带些娇憨的话,他有些好笑,他感觉自己多日里有些郁结的心顿时豁达了许多,他最开始是嘴角微扬,然后就憋不住的开怀大笑起来,这时候什么礼数,什么尊卑,他都一时间全忘了。
而本来还有些懊恼的沈元芝在听到芃羽的笑声的时候,抬头去看他,然后就看到一张秀美的脸上笑弯了眼,沈元芝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她感觉这是她十五年来见过的最美的光景,她呆呆地将手捧在胸口,然后看着芃羽远去的背影。
等完全看不到背影的时候,沈元芝才将绷紧的身子完全放松下来,她有些暗恼自己这反常的举动,她更懊恼的是她还是没有问那人的名字就让他又走掉了。
软红从自己小姐不管不顾地走上那湖心亭的时候,就心存疑惑了,然后看到小姐在见到那位公子的反应的时候,她就几乎什么都明白了。
沈元芝从小接触的范围和狭窄,而被接到季府的时候,更是被管教严格,她的思维都被教导成以后会做季家媳妇了,也没有机会能够接触那些青年才俊了,所有她对于心动是没有概念的,但是软红不同。
软红比沈元芝大十岁,已经有二十五岁了。若是其他的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估计到这个岁数不是出嫁了,就是在协助大夫人掌家了,哪里像软红这样还陪在未出嫁的小姐身边的。软红也早就过了天真懵懂的年纪,很多事情她都看得很透彻明了了。
软红是沈元芝娘家那边带过来的嬷嬷的家生子,在沈元芝的娘付氏临终前特别托付她要照顾好沈元芝。
软红确实在这十年中都做得很好,沈元芝不被亲爹喜爱,后娘更是狼子野心,暗地里一直苛待沈元芝,吃得穿的供给和下人一般,但是软红一直都尽量把最好得给沈元芝,最困难得时候,她自己是靠每日喝水撑过来的。
软红知道怕是自家姑娘对那小子有些心动了,她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还在愣神的姑娘道:“小姐啊,天凉了,咱们回去吧。”沈元芝这才暂时放下心绪,点了点头,由着软红扶着自己朝他们住的院子走去。
季清宣被这些大夫弄得头更疼了,他不相信自己还找不出会做这些梦的原因了,难道是自己得了疑难杂症,这么多的大夫都看不出来吗!他生气的将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扔在了地上,“砰”的一声,茶杯碎成几块,这时候他听见了敲门声。
“咚咚咚!”王管家听见里面的茶杯的破碎声,赶忙敲门道:“主子,您开开门,老奴把安神的汤药给您送进来!“
季清宣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中的怒火稍微要降些了,然后叹了口气道:“王叔,您进来吧。”
王管家进来的时候,就看着季清宣一脸疲惫的手握着兵书,他一下子更加担心了,主子从小到大何时这般过,又是请大夫,又是天天喝汤药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主子啊,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啊?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奴可怎么向老夫人交代啊,老奴死后都没有脸去见季家的列祖列宗啊!”
季清宣有些无奈地谈了口气,他知道这世上对他最是关心的,怕就是眼前的这位王叔了,他叫他一声王叔,不仅仅是因为他养大了他,而是从血缘上他确确实实是自己在这世上,和季家唯一的血脉相连了。
季清宣想起他当时在父亲的书房中无意得到那封信去找王管家的时候,他那落寞又悲戚的神情这么多年都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封信是他的爷爷,老季公在生前留给他父亲的,然后无意之间被他发现了。
信上大概意思是写要让王管家一辈子都留在季家,可以信任他,重用他,因为他是季家的血脉,但是不能够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后来,季清宣才知道,王管家按照血缘上来讲,他还应该叫他一声叔叔。没错,王管家是老季公的私生子。老季公哪怕为了抗旨悔婚撞死,也改变不了,他曾经有愧于夫人阮氏的事实。
王管家的亲娘王氏是老季公恩公的女儿,当年十六岁的老季公在一次征战的途中差点死,是王氏的爹用自己的命把他救回来的,他爹死前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老季公。王氏的娘去的早,只剩和她爹相依为命,她爹一去她就成孤女了。虽然老季公可怜王氏的身世,但是当时的老季公已经和阮氏私定终身了,他虽然答应王氏的爹要照顾王氏,但是并没有要娶王氏的意思。
可是,王氏却是喜欢上了老季公,她并不知道老季公已经有了心上人,于是在一次老季公喝醉的时候,把王氏当成了阮氏,王氏半推半就的和老季公成了周公之礼。等第二天老季公清醒后,懊悔极了,他不能对不起恩人之女,但是他更不能辜负在京城等着他去娶的阮氏。于是,老季公做了他这一生中第一件让他良心过不去的事情——他抛弃了王氏,直接回京了。
老季公的走,让王氏一病就是三个月,她没有想到自己喜欢的人不但半分看不上自己,还在坏了自己清白后将自己抛弃了。这三个月里她也知道了老季公和京城阮家的小女儿成亲的消息,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王氏就吐了一大口的血,她常常一哭就是半夜,心绪郁结到几次都想要寻死,直到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而老季公是等和阮氏成亲后才派人去寻王氏的,他本来打算将自己干的那件错事告诉阮氏,但是当他得知王氏怀孕的时候,他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老季公亲自去见王氏,他想说服她打掉这个孩子,但是当他看到王氏一脸幸福的摸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开不了这个口了。
老季公为王氏在京城附近置办了一件院子,请了好些人去照顾她,在王氏做月子的时候,他也经常去陪她。王氏当时非常感动,她想他娶了别人没关系,只要能够陪陪她,她不会因为做妾而委屈。
直到她要生产的那天,她才知道老季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放弃名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会那么狠。这些日子他的温柔都只是在给他的罪恶找心里安慰,也用他的温柔麻痹了她的神经。他在她要生产这天要挟她,要么放弃名分,要么就把孩子弄死。
她没有想到他会心狠到完全不在乎这个孩子,这可也是他的血脉呀,可是他说能够写上季家族谱的只能是阮氏的孩子。最后,她心死了,为了孩子,她妥协了。
听着王管家将故事娓娓道来。季清宣虽然没有见过王氏,但是他能听出一个女人的无奈和悲伤。而王管家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了似的,如果能够忽略掉他发红的眼睛的话。
在他们敬国,最是看重血脉。氏族大家就很看重血脉传承了,更别说王侯将相了。
哪怕是妾生子,也是被家族承认的,因为这样的血统也是光明正大的。而私生子,却是绝对绝对不能够存在的。
若是被发现有私生子,不但私生子没有活路,还会连累到整个家族。而老季公,不但宁愿他自己一辈子要承受着私生子的担惊受怕,而且让季家几代人都要承受着这种无形的风险。就算这样,他都不愿给王氏名分,让阮氏寒心。
可能老季公是真的爱惨了阮氏,在他的心里早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了。但是他也确实是为了他们的幸福而牵连甚至是伤害了其他的无辜的人。
阮氏是婚后五年才有了身孕。所以后来,当老季公决心赴死的时候,便想到比幼子长了五岁的私生子。
于是他便派人去接了这个孩子到季府,在得知王氏已经在两年前去世的时候他也只是楞了一瞬,然后派人逼着给这个孩子喂下了绝子汤。为了防止外人将他和季家联系在一起,他还专门改了这个孩子的年龄,硬生生的改大了十岁,然后让他开始留在季府里做事。
所以,真实年龄现在过半百的王管家依然没有子嗣,所以他尽心对待季家的每一个后代,特别是对季清宣,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好,所以季清宣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梦境尝试说给王管家听。
季清宣还在犹豫的时候,王管家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语重心长的对季清宣说:“主子,您打算什么时候见一见表小姐呢?表小姐好歹也来了这府中好些日子了,你们却是一面也没能见过的。”然后,他从食盒里放的盅内舀了一碗沈元芝炖的补汤放在季清宣的桌前道:“老奴观察了这些天,表小姐是个好的,这不,听说您病了,还特意炖了汤药来呢。”
季清宣端着碗的手一顿,然后道:“哦~那是有心了,确实该找个时间好好见一见我的这位表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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