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暮，落日的余晖在天边铺开一层金红色的锦缎，天地间都被染上了金色。
光线越窗而入，在皇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晖。
在她身后，沉默的兰漪终于没忍住，上前一步，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奴婢感觉五皇子殿下对莺时姑娘似乎有些不同。”
“对啊。”皇后淡淡说道，唇角微笑，“你没瞧见他听见崔莺时出事的时候的表情，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朗坤宫。”
“那……娘娘会反对殿下与莺时姑娘的事情吗？”兰漪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皇后抚摸着袍子上的刺绣纹路，说道：“明瑾在婚事上多坎坷，他也没有成家的心思。我这个做母后也只是干着急。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中意的女子，且这个姑娘品性也好，我为什么要反对？”
就算抛去崔莺时给顾明薇治腿的功劳，皇后依然对崔莺时抱有好感。
早在“崔莺时”给顾明薇治疗腿疾的时候，皇后就派人去查看过崔莺时的过往，对她的遭遇也是有些同情：母亲病逝，父亲染上赌瘾，被后娘卖进宫里；给新主子出头，却被抛弃，半条命都没了；在春颐园做莳花宫女，受了不少管事的刁难；在昀美人那里当差，还被刘敬忠看上，险些做了他的对食……
后宫是个很考验人性的地方，处处杀机，步步惊心。皇后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看惯了人情冷暖，有不少人一开始都是纯真良善，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机苦难中逐渐失去本心。
很少有人像崔莺时这般，受过磨难，如被抹去棱角，圆润坚定，无坚不摧。看过人心险恶之后，依然对人抱着和善的态度。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皇后对她的这份心性很是赞赏。
“不过……”皇后微微一笑，“我就害怕明瑾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对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
“哎呦，这哪能呢。”兰漪笑道，“咱们五皇子殿下芝兰玉树，谦谦君子，任谁会不动心呢？娘娘您不知道，奴婢去迎莺时姑娘来凤仪宫的时候，莺时姑娘可是看着五皇子殿下离去的背影发了会儿神。那神情，可不像是没有心思。”
皇后但笑不语。
兰漪又问：“那娘娘觉得，莺时姑娘能做五皇子殿下的庶妃么？”
按照大晋祖制，每个皇子合该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两位庶妃，余下侍妾通房丫头无定数。本来崔莺时一个小宫女的身份，顶多做个侍妾，不过看在她对三公主有恩的份上，兴许能做个庶妃呢。
“本宫无所谓她什么身份，只要她与明瑾两情相悦，正妃又如何做不得？只是……”皇后微微叹息，“皇上是决计不会容许的。我与皇上相伴二十余年，皇上的性格我最了解，他极为看重身份，不可能接受一个宫女出身的皇子妃。”
就像春婕妤倒台那次，皇上下令让罗选侍自己抚养女儿，让她居主位、享婕妤份例，却只给她才人的位份。究其原因，正是罗选侍是宫女出身，皇帝不喜，不愿她位份过高。
“本宫去劝说皇上，最多也只能为她争取到侧妃之位。”皇后如此说道。
兰漪道：“奴婢却觉得，感情深浅不在位份高低。秦观写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心有灵犀，正妃侧妃又岂会是阻碍？”
皇后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问道：“她离去了？”
“是。”
皇后长舒了一口气。
她把当前的情况、自己和陛下的态度都说给崔莺时听了。想要如何选择，就看崔莺时的想法了。
“兰漪，走吧。陪本宫去御花园散散心。”
……
崔莺时和陶映秋并肩走着。
两人之间有些沉默，陶映秋抬头，悄悄看了崔莺时一眼。
皇后娘娘和兰漪姑姑的对话，陶映秋也听见了，她有些好奇崔莺时此刻的想法。因此，她看见崔莺时神情自若，忍不住出言问道：“莺时姑娘，你难道就不难过么？”
崔莺时闻言微微翘起唇角：“陶姑娘，我若告诉你，我根本没有任何攀附五皇子的心思，你可相信？”
陶映秋有些呆，道：“可、可是，我感觉五皇子心悦你，你也心悦五皇子……”
“是，我的确心悦五皇子。”崔莺时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五皇子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没有他，也许我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在阴谋之中了。但是，我从来没妄想过与五皇子有进一步的牵扯。”
崔莺时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袖口：“陶姑娘，我这个人，没什么愿望，就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在宫里活到二十五岁，然后顺利放出宫去，开一间绣坊，过着安稳的日子。皇家水深，并不是我一介小宫女能够试探进去的。”
陶映秋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担心自己的身份呀？这个其实很好解决的。我让我爹认你做女儿，就说你是刚出生时体弱多病送去乡下养着。这样一来，你完全不用担心身份的问题，甚至还可以做五皇子的正妃。”
崔莺时因为陶映秋的话心中一暖。她与陶映秋不过点头之交，陶映秋却愿意这样帮助她。崔莺时道：“多谢陶姑娘好意，不过不用了。比我出身高贵、比我优秀的女子多了去，五皇子妃理应有更好的人选。”
而她，也会遇上一个对她一心一意的良人。她不会做妾，而他亦不会纳妾，家中只有他与她。
……
在去恪纯斋的路上，竟遇见了顾明瑾。
陶映秋很想先行一步，但崔莺时既然下定决定了断不该有的心思，自然干脆利落，紧紧抓住陶映秋的手，不准她先走，免得二人相处再生什么波澜。
顾明瑾一开口就把崔莺时惊住了：“莺时姑娘，要不你上西苑，到我那里去吧。”
说完，顾明瑾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又画蛇添足地解释：“咳……我的意思是，你惹恼了宜妃，她必不会轻易放过你，昭华毕竟年纪小，不一定能护好你。西苑是皇子们生活的地方，守卫森严，宜妃无法插手，对你来说是个更安全的地方。”
陶映秋对崔莺时挤眉弄眼。
崔莺时心里叹息一声，面上是略显疏离的笑容：“多谢五皇子殿下好意，请恕奴婢不能前往。去恪纯斋伺候三公主是皇上的命令，奴婢不敢违抗。若是去了西苑，皇上追究下来，您和三公主无恙，奴婢却是要丢了性命。”崔莺时笑笑，“再说，西苑向来太监多宫女少，不少被皇子们看上的宫女都会被送去西苑。奴婢的名声不打紧，可若是毁了皇子殿下您的清誉，奴婢是万死也不能辞其咎。”
听完崔莺时一番话，顾明瑾有些怔怔，半晌勉强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全了。”
崔莺时低眉敛目不语。
于是顾明瑾只好告辞。待他走后，陶映秋啧啧有声：“莺时啊，你好狠的心。这一番话句句都在挑明你和他之间身份相去甚远，将人家推开。瞧人家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都有点心疼了。”
崔莺时作势打了她一下：“你快别说话了，真真是讨人嫌！”
皇后的用意，崔莺时怎么看不出来？她和兰漪姑姑的话，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并将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崔莺时选择了疏远顾明瑾这一条路，自然要快刀斩乱麻，不留任何多余的情愫。
崔莺时心中还是很感谢皇后的。皇后大可以直接下令让她嫁给顾明瑾做妾，也可以把她杀了或者逐出宫去。可是皇后没有，而是最大程度上为她考虑，给了她两条宽阔平坦的前路。
皇后、五皇子、三公主、陶映秋，是宫廷里给过她温暖的人。她都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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