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格外暖和,暖洋洋的,让人心里生出几分惫懒来。
这一日,魏充仪精心养育的几盆海棠花开了,魏充仪颇有几分自得,邀请了几位相熟的妃嫔前来赏花。太后是魏充仪姨母,所以大家也都肯给魏充仪面子,宜妃、惠妃、欢贵嫔等几位高位份的妃嫔也都到场。
昀美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着几个嫔妃了,都转头看过来,昀美人却敏锐地注意到,其中有一道目光,是不露痕迹地落到自己的肚子上。
她有意把怀孕的消息瞒下来,欢贵嫔却首先注意她的肚子,正好验证了昀美人的猜想。
昀美人心中冷笑,面上去丝毫不显,缓慢地走过去,给站着的四位妃嫔请安:“见过欢贵嫔娘娘、充仪娘娘、郭婕妤、兰婕妤。”
兰婕妤偏过头去,鼻子发出嗤声,魏充仪让她请起,欢贵嫔没什么反应,她身后是和她同一宫室的郭婕妤。这么暖和的天气,郭婕妤依旧穿得厚实,也难怪宜妃明里暗里讽刺她是个病秧子。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昀美人心里一想起宜妃,耳边就听见宜妃婉转娇妙的声音:“哟,妹妹们来得倒早。”
此间宜妃位份最高,众人连忙请安,昀美人偷偷往宜妃身后的崔莺时投去一眼,崔莺时微不可察地颔首,昀美人心中一定,嘴角衔起一丝轻飘飘的笑意。
满宫都知道宜妃不待见郭婕妤,这不,嘴一撇,说道:“好些日子不见,郭婕妤怎地还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太医都是干什么吃的?”
似是回应宜妃的话,郭婕妤猛地咳嗽了几声,看她难受的样子,崔莺时险些怀疑她要把内脏咳出来。郭婕妤拿起帕子擦拭嘴角,惨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多谢宜妃娘娘挂心,嫔妾多年的老毛病了,没有大碍。”
宜妃眉头一皱,很是嫌恶:“既然病了,就不要出来走动,好好地待在宫里,免得过了病气给别人,惹人厌烦。”
魏充仪是个老好人,见宜妃这般给郭婕妤难堪,忙把话题岔开,糊弄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曹昭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十一皇子含笑出现;宁婕妤、瑞婕妤接踵而至;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惠妃。
莺莺燕燕,聚在在魏充仪宫殿后院,却是人比花娇,仿佛连游弋的日光都失去了三分颜色,敛了光华。
“站了好一会儿,各位姐妹们想必也都累了。我叫画眉备好了糕点茶水,诸位随我去内室享用吧。”魏充仪笑意盈盈,热情地招呼妃嫔。
是个坦荡、直爽的人,昀美人心中暗暗对魏充仪如此评价,不禁生出几丝羡慕的情绪。
魏充仪的底气,全都来自于她的依仗——太后。有谁敢动她,那就是跟太后过不去,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害魏充仪的,因此魏充仪才能在后宫中如此坦荡,不去害人,也不用担心被人陷害。
昀美人何尝想煞费心机谋求算计呢?人不害我,我不害人。有人想要算计她,那她也只能狠狠反击了。
昀美人拉起宁婕妤的手,浅浅一笑:“进去吧。”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低声问了一句:“如何?”
宁婕妤也小声回答说道:“如你所料,她果然有所行动,要按你心意行事了。也不用咱们出手,正好。”
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以清晨花瓣露水冲泡,香气清爽,汤色橙黄亮丽,回味悠长。
妃嫔们有说有笑,只郭婕妤默不作声,突然间猛咳几声,说自己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魏充仪就让她的大宫女画眉送一送郭婕妤。
“病歪歪的,也不把把病气过给别人。”宜妃撇嘴,对魏充仪道,“你怎么把她给请来了?没的扫了姐妹们的兴致。她也愿意来?”
郭婕妤估计也知道自己的病讨人嫌,也没怎么出来走动,就连宫宴也是能避则避,今天这么给魏充仪面子?
魏充仪迟疑着说道:“其实我本来也没请她,想着她生病了,不便打扰,是她自己主动跟着欢贵嫔一齐来的。”
欢贵嫔点头,说道:“她来就是为了看海棠花……”
听见“海棠花”三个字,宜妃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被一旁的惠妃先开口了:“海棠花,不正是已去的芳贵姬最爱的花么?当初衍庆宫内一盆盆海棠花,花开成雪,可是宫里一大美景。只是如今的衍庆宫人去楼空,那些花儿只怕早已化为尘埃了吧。郭婕妤还惦记着曾经与芳贵姬同住的情意,也是有心了。”惠妃含笑淡淡看过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当初宜妃妹妹不是还嘲笑人郭婕妤就是利用芳贵姬,把她当做晋升的梯子?如今看来,你这个做姐姐的,倒是不如她一个外人上心。”
被惠妃一顿抢白,宜妃面带几分愠色,道:“怀念故人,未必就要做出来给别人看。郭婕妤好一番唱念做打,使得人人都知道她重情谊,惠妃姐姐也一个劲儿地敲边鼓,不知是不是也想借一借我妹妹的势呢?”
惠妃却并不恼怒:“宜妃妹妹说笑了。你这个做姐姐的都借不了势,更何况我呢?”
宜妃如何听不懂她的意思?惠妃是在嘲笑她,你是芳贵姬的姐姐,要怀念芳贵姬、表现自己重情义,自己是近水楼台,却被郭婕妤抢了,你还好意思扯别人?
两个妃位的人针锋相对,魏充仪是主人家,当然不能把气氛弄得如此尴尬,于是出来打圆场,把话题扯开:“曹昭容,十一皇子刚才冲我笑呢。”
曹昭容脸上浮起慈母的笑容,道:“璘儿是不怕生,也知道充仪娘娘好心地呢。皇上也说,璘儿将来多半是个闹腾顽皮的。”
“顽皮的才好。”惠妃笑道,“活泼开朗,天不怕地不怕,才是皇子的样儿。”
座中的魏充仪、宁婕妤和瑞婕妤都露出了几分艳羡的神情,瑞婕妤处羡慕外,也有几分哀伤,想来是想起自己那个去了的孩子。
欢贵嫔有意无意说道:“若是本宫有个孩子,一定会倾尽全力待他好的!”
宜妃噗嗤一声,道:“贵嫔妹妹这话说的。众位妹妹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急不来。”
欢贵嫔唇角的笑意轻飘飘的,好似一阵风就能轻易拂去。她身体如何,还能不能有孕,她自己清楚得很。
昀美人低下头,但笑不语。她知道欢贵嫔这话是冲着她来的,不好接话。
说话间,欢贵嫔的大宫女红叶抱着那只猫“雨水”走进来,笑道:“娘娘,雨水来寻你了。”
于是欢贵嫔脸上的笑就柔和了许多,伸手把雨水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它的毛。
只是今日的雨水却好像比平日里有些暴躁,好几次想挣脱欢贵嫔的怀抱,喉咙里也发出低哑的吼声。
她左手边坐着的正是兰婕妤,兰婕妤见雨水这猫不安分,好像要往自己这里扑上来一般,心里发毛,忍不住就说道:“贵嫔娘娘这猫这怎么了……”
欢贵嫔眉头皱起:“我也不知道呢,也许是饿了……啊!”
欢贵嫔发出惊叫,与此同时,手往兰婕妤的方向一抖,雨水立即挣脱开来,往兰婕妤身上一扑!
“啊呀——”兰婕妤也顿时慌了神,脚下一扭,从椅子上翻了下去,摔在地上,哀叫不断。
再说雨水,虽说它扑在兰婕妤身上,却没有伤着,它一抓挥开兰婕妤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荷包口袋没扎紧,从里面骨碌碌滚出来一个东西。
宜妃眼神不经意从那东西扫过,倏地顿住了,回头看松夏一眼。松夏也不敢置信,说话结结巴巴的:“娘娘……奴婢、奴婢不知道……”
宜妃一挥手,松夏明白了,这是让她回宫去看看,于是立即离去。宜妃又怀疑地往崔莺时身上看去,却见崔莺时神色也是怀疑的样子,倒∠她一时无法判断是不是她在暗中捣鬼。
兰婕妤看见那个东西,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
她的荷包里怎么会出现一颗珍珠来?这颗珍珠好像不是她的吧,她可没这么大的珍珠。但是不是她的,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呢?
欢贵嫔捡起那颗珍珠,淡淡说道:“这么大的珍珠,倒叫我想起皇上赏赐宜妃娘娘的那件珍珠衫。那上面的珍珠和眼前这颗,倒是有几分想相像呢。”
兰婕妤脸色瞬间就白了。她听懂欢贵嫔的言外之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大宫女沁柔扑通一声跪下,道:“婕妤,奴婢不小心……求婕妤饶命……”
兰婕妤一脸雾水地看着她,宁婕妤笑道:“怎么好端端的,这个宫女竟叫兰婕妤饶命?这颗珍珠莫非大有文章?”
兰婕妤霍然抬首。不必说,她是陷入彀中了!
而这在这段时间内,松夏以回了朗坤宫,复有过来,显得很是惊慌失措:“娘娘,您那件珍珠衫,不见了!”
宜妃俏脸沉下来,美目中似乎有风暴在酝酿,她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她要去见皇后,请求搜查兰婕妤的宫室!
身上,兰婕妤摇摇欲坠。
……
宜妃是三妃之一,深受圣恩,她要搜查兰婕妤宫室,又事出有因,皇后少不得同意了。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偏颇,皇后特意派了心腹兰漪在一旁监守着,防止双方的人做什么手脚。
芳和宫瑶光殿,帝后高坐上首,惠妃宜妃分坐两侧下首第一位,数位妃嫔安静垂手站立一旁,屏气凝神。兰婕妤则是不知所措,忐忑不安地等待兰漪、绮香和沁柔搜查的结果。
在心神不宁中,时间逝去的速度竟变得如此缓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接近。
众人都回首看去。
为首的是皇后身边大宫女兰漪,手中捧着一个盒子,脸色极为难看。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左边的是绮香,手里捧着一件珍珠衫,不用说,定是宜妃娘娘的;右边那人是沁柔,脸色惨白,不住地打着哆嗦,一来就跪下,十足十的心虚模样。
宜妃看见绮香手里捧着的珍珠衫,一声冷哼,想把手中的茶杯摔出去,顾忌到皇帝在身边,只好把杯子往桌上狠狠一放,茶水泼出来,溅了一些在她手上,也没心思擦。
皇后见众人把目光都投向兰漪手中的盒子,于是出声问道:“兰漪,你手里的盒子是什么?”
兰漪道:“回娘娘,这是从兰婕妤仓库博古架最底层发现的。里面的东西……是红花。”
在场的有谁会不知道红花是干什么的?有几人当即变了脸色。
兰婕妤更是震惊。什么珍珠衫,什么红花,她什么样不知道啊!怎么就在她这里被搜查出来了呢?
她虽然脑子不灵光,也知道自己是被陷害了,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嫔妾冤枉啊!这些东西嫔妾就没见过,定是有人要陷害嫔妾!”她抬起头,怒目注视昀美人,“赵莲真!一定是你,是你对不对!你要害我!”
昀美人俏脸微凝:“兰婕妤小心风大闪了舌头,没影的事儿倒栽赃到我头上,你说是我做的,可有证据?”
“除了你还会是谁?”兰婕妤愤愤不平,胸口起伏。
昀美人懒得跟她多做纠缠,偏过头去,不再多费唇舌。
兰婕妤又对皇帝皇后继续哭诉,皇帝不耐烦一挥手:“好了!闹得朕头疼!宫妃就该有宫妃的样子,你这般撒泼,像话么?”
兰婕妤不敢再闹,只委屈地啜泣。
这边刚清净,宁婕妤身后一个宫女又一个箭步冲到御前跪下,哭喊道:“求皇上皇后娘娘为我家主子做主!”
宁婕妤上前一步,惊疑道:“你、你……我何曾有什么地方需要皇上皇后娘娘做主?”
“宁婕妤稍安勿躁。”皇后安抚宁婕妤几句,问眼前这个宫女:“你所言何意?”
那宫女把涕泪一抹,道:“回皇后娘娘,奴婢名叫细雨,从前是在闻秋居伺候谢选侍的,之后去了紫薇阁伺候宁婕妤。”
“谢选侍?”皇帝皱眉,在脑海思索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号。
皇后不露痕迹地说道:“就是害瑞婕妤痛失孩子、被打入冷宫后畏罪自尽的谢选侍?”
“是。”
瑞婕妤轻轻的啊了一声,眼底划过一抹忧伤的神色。
细雨继续说道:“当初谢选侍陷害瑞婕妤腹中胎儿的消息传来,奴婢却是不信的。谢选侍向来心地良善,待人温和,又怎会做出那等心狠手辣之事?之后又听到她自缢的消息,又更加起了疑心。但是奴婢人微言轻,什么也做不了。直到看见这红花,奴婢才想通了。兰婕妤与瑞婕妤和谢选侍有龃龉,经常想方设法折磨她们。见瑞婕妤有孕,又怎么坐得住!定是她陷害瑞婕妤,再栽赃到谢选侍身上,然后把谢选侍杀人灭口!”
“你这个贱人,胡说些什么!”兰婕妤又惊又怒,用力推了一把细雨,引得皇帝脸色一沉:“你放肆!”
兰婕妤瑟瑟发抖地收回手。
因皇帝发怒,一时间寂静无声,瑞婕妤泪眼朦胧,似是想起了往事:“嫔妾当初与谢选侍交好,谢选侍温柔沉静,后来知道是她害我,我还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番话,隐隐将矛头指向了兰婕妤。
魏充仪忍不住说道:“臣妾当初和谢选侍说过几句话,她也不像是狠毒之人。”
“而且,当初兰婕妤是送过谢选侍不少东西,许是那红花就是这样夹在礼物里送来的。当初奴婢就想,兰婕妤不喜欢谢选侍,怎么会好心送东西来?原来送的不是礼物,是灾祸!”
“你胡说!”兰婕妤极力克制自己想要给她一耳光的冲动,“我何曾送东西给闻秋居?”
“有没有送过,库房是有记录的,一看就知晓这婢子有没有说谎了。”欢贵嫔悠悠说道。
“去取。”
皇帝发了话,库房记录的册子很快就送过来,皇帝拿起来翻了几页,朝兰婕妤兜头扔去:“你自己看。”
兰婕妤慌慌张张地捡起来,一看,顿时傻眼了,怎么会有记录呢?
是沁柔!一定是沁柔!
她回头,指着沁柔:“你害我!”
沁柔快要哭出来了:“奴婢都是按您的吩咐行事的呀!您可不能全推到奴婢身上!”
昀美人冷声说道:“兰婕妤,你还是从实招来吧。”
昀美人的声音,让兰婕妤把目光转向了她。兰婕妤用意欲吃人般的眼光看着昀美人,问道:“是你陷害我!”
宁婕妤道:“兰婕妤怎么一会儿说是沁柔害你,一会儿又说是昀美人害你?等会儿是不是又要换口风,在场的其他姐妹也牵扯下来啊?”
曹昭容抱着十一皇子,此刻也出声道:“兰婕妤可不要胡乱攀扯,你说昀美人害你,可得拿出证据来。”
兰婕妤与昀美人幽深漆黑的双眸对上,头脑突然一片空白。眼前的红唇悄悄弯起一抹弯度,泄露出主人片刻的心情。兰婕妤突然间就想起,两个月前,凤仪宫内,她似乎也是这样,志得意满地看着昀美人在绝境中挣扎?
现在,他们俩对换了处境。
兰婕妤忽然间就后背一阵凉意。这是不是报应?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明明一切的源头都是赵莲真啊。皇后的小千秋节,是赵莲真推了她一把啊!
是赵莲真害她在前!
兰婕妤的脸色和眼神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她突然窜起来,向昀美人扑过去:“赵莲真!赵莲真!你去死吧!”
谁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初墨站出来挡了一挡,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昀美人。昀美人思绪转得飞快,计上心来,一声惊叫,软绵绵地靠着初墨,眉头紧皱,装作是晕了过去。
“快去叫太医!”第一个出声表达关切的却是欢贵嫔。
……
宜妃冷眼看着瑶光殿顿时变得一片乱糟糟的,对皇帝和皇后说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宫里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绮香和崔莺时忙跟在宜妃身后,往朗坤宫的方向走去。
宜妃的步伐飞快,崔莺时抬眼,只能看见她充满煞气的背影,心里无声地苦笑。
她这一遭,只怕是要吃足一番苦头了。
回到朗坤宫,宜妃语速飞快,吩咐下去:“松夏,你派人去把前门、后门、偏门都紧紧守住,不准人进出。绮香、松雪,你们二人把房门守住。崔莺时,你跟我进来。其余人,全都给本宫回自己的屋子里去,听到任何声音都不准出来!”
下人们应声而散。
崔莺时心顿时提了起来。她跟着宜妃,走进正房。
绮香关上门,将明媚日光阻隔在外,流动的黑暗在室内游走,沿着皮肤,将寒意慢慢注入人的灵魂。
“崔莺时,你过来。”宜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崔莺时闭了闭眼,听话地走上前几步。
还没站稳,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室内回荡。
“你敢算计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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