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莺时到绛雪阁的时候，楚深河太医已经离去，玉桂玉棠二人守在门外，门内是初墨陪着昀美人。
崔莺时给昀美人行礼，之后也问了一句同样的话：“美人，这个孩子，是去是留？”
昀美人目光里含着坚定：“留。”
不知道为什么，崔莺时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又听见昀美人继续说道：“虽然我本来暂时不打算要孩子的，是我的疏忽，应该由我负责，不该让这个孩子付出生命的代价。”
昀美人握着崔莺时的手：“玉棠背叛了我，玉桂我也不敢相信了，新来的几个没摸清楚底细……我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和初墨了。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崔莺时和初墨心中也是一片柔软，说自己会尽全力的。
昀美人渐渐放下心来，说道：“按照宫里头的规矩，只有五品婕妤及以上的才有资格抚养孩子。皇上待我，还算不错，可是我不能确定，他得知我怀孕的消息后，是否会升我的位份……”
要是没有，那她生下孩子之后就得交给其他高位份的妃嫔抚养，母子，不得相见，岂不痛哉？
想想被春婕妤苛待的五公主，昀美人抿紧了唇。
在来的路上，崔莺时就一直在思索这件事，已有了应对之策，此刻不假思索道：“您可以投靠于皇后娘娘，寻求庇护。”
“皇后娘娘？”昀美人微微踌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皇后啊……
说实话，昀美人和这位后宫之主算不上多熟，只是每日早晨都会去请安，皇后对她，应该还算满意的。这位皇后娘娘是皇帝的发妻，从潜邸一直陪同皇帝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情谊非同寻常，皇帝对她，也是敬重的。更何况她为皇家生下太子、五皇子、三公主。
若是她肯为自己说话，那是在稳妥不过的。
只是，这么贸然去找她，不是很突兀吗？而且，人心难测，皇后会真心为她谋划吗？
一个隐藏的细节，突然就浮现在崔莺时的脑海中。
那是皇后小千秋节的时候，瑞婕妤腹中胎儿不保的危机关头，皇后说，请太医务必要保住瑞婕妤。
昀美人觉得，皇后还是可以相信的。于是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好，等会儿我就去凤仪宫找皇后娘娘。”
崔莺时微微一笑，道：“美人请放心。奴婢当初替三公主医腿的时候，和皇后娘娘打过交道，皇后娘娘的确是位极好的人，皇上也很尊重她的意见。她若肯答应，美人您就多了一层保障。”
也是，崔莺时和三公主亲近，和皇后娘娘的接触说不定都比她多，昀美人相信崔莺时的眼光。
“还有一件事。”初墨插嘴道，“你们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玉棠换药的吗？”
崔莺时和昀美人对视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欢贵嫔！”
昀美人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崔莺时与她心意相通，她是越来越欣赏崔莺时了。只可惜崔莺时去了宜妃的朗坤宫。
昀美人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凤仪宫去。初墨，你送莺时回朗坤宫。”
“是。”
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宫径两侧栽植的花已经过了最灿烂的时刻，有的花瓣在风里颤颤巍巍，有的零落成泥，还有的飘到小路上，打着卷儿，风里残留着余香。
初墨却没心情欣赏晚春落红残蕊图，一副“怎么就我不知道”的郁郁表情，伸手一戳崔莺时的腰：“哎哎哎，跟我说说呗，你们怎么猜出来是欢贵嫔的？”
“别闹。”崔莺时的腰是敏感部位，初墨故意挠她，顿时就痒痒的，弄得崔莺时差点直不起身子来。二人闹了一阵子，崔莺时才对初墨说道：“你想啊，一般来说，都是别的妃子有孕被害小产，怎么到昀美人这里，却是想方设法要她怀孕？”
“诶？是哎。”初墨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也顾不得再跟崔莺时玩闹，捉住这个疑点往下思索，“那就说明，这个孩子对她有用！她需要一个孩子，来助自己更上一步！”
“而高位份的妃嫔里面，尚且没有孩子的，也就欢贵嫔、魏充仪和刘充媛三位。”思路捋清楚了，初墨越说越顺畅，“刘充媛就不考虑了，她向来不得宠，昀美人的孩子如果要交出去，也不是给她，她犯不着给别人作嫁衣裳。魏充仪是太后母族的人，背靠着大树，走的是稳中求进的路线，也犯不着行险招。只有欢贵嫔有作案动机。”
四妃之位三缺一，三夫人位就她和韶贵媛，韶贵媛要是能升的话早就升了——要是欢贵嫔能有个孩子，不就正好顺利封妃了吗？
可是……初墨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崔莺时已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有件事情你不知道。欢贵嫔小产过一次，伤了宫体，据说再难受孕，她也只能指望低位份的妃嫔肚子了。”
原来这样，初墨暗中点头，问道：“欢贵嫔怎么会流产啊？”
崔莺时道：“那时候我还在春颐园做莳花宫女，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说是吃了御膳房送来的东西，里面被下了药，就小产了。所以你瞧如今许多宫里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就是怕再有这样的事情出现。”
说话间朗坤宫忽至眼帘，崔莺时停下脚步：“好了，就送我到这里吧。”
初墨握住崔莺时的双手，眼神里流露出不舍：“你什么时候能离开朗坤宫啊？朗坤宫不是好地儿，宜妃也不是好人，你在里面周旋，想必辛苦得很，我也实在担忧。你那么聪明，赶紧想个法子脱身呀。”
崔莺时眸中流转奇异的光彩：“你且宽心——快了。”
……
昀美人此去凤仪宫见皇后，是孤身一人，一个宫女太监也没带。
偌大的凤仪宫幽深寂静，昀美人跪在光滑如镜的地砖，深深俯首：“求皇后娘娘庇佑嫔妾！嫔妾会牢记娘娘恩情，为娘娘马首是瞻，回报万一！”
说出口，昀美人不由得心生忐忑紧张。
大殿之上，皇后一如往昔雍容大度，波澜不惊：“好端端的，怎么跑来说这些？”
昀美人低头，余光只瞟见皇玫瑰红色的裙角，道：“嫔妾已有月余身孕。深宫人心鬼蜮，人人画皮，风刀霜剑步步紧逼，嫔妾自觉难以应付。嫔妾若是独身一人，自然不会怕各方害人心思，大不了一死。可现在嫔妾有了孩子，万万不敢陪上孩子的性命！还望娘娘垂怜，让嫔妾孩儿平安落地！”
昀美人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意，皇后心底亦是生出些许感慨。做了母亲，再一腔孤勇的人也会变得瞻前顾后起来，就怕一个不慎，伤到自己的孩子。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昀美人便不再开口，安静等皇后的答复。殿内一片寂静，昀美人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皇后愿意庇护她吗？
昀美人不敢确定。在沉默中，皇后发话了：“那，你就在美人这个位子上先待着吧。”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吗？昀美人的心跟庭外落花一般，晃悠悠地往下沉去，直至无底一般，说话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几分苦涩：“是……”
皇后凤眼一挑，微微带了几分凌厉：“你就这么点成算吗？你现在升位份，弊远远大于利。只要能梳理生下了皇子公主，还怕升不了位份？”
昀美人眸中顿时迸发出喜色来。她明白皇后的意思：她有孕兼升位份，必然会引来众多红眼；若是位份不变，就会隐隐透露出这个孩子要交由其他妃嫔抚养的意思，欢贵嫔自然会极力保住她的孩子。
昀美人再次俯首：“一切有劳皇后娘娘安排了！”
“本宫会找个机会跟皇上说的。你先退下去吧。”皇后说道。
“皇后娘娘，嫔妾还有一事相求。”昀美人道，“嫔妾有孕的消息先保密，您迟些日子再与皇上说。有一人是嫔妾为眼中钉，嫔妾也视她为肉中刺，有她虎视眈眈，嫔妾难以安心养胎。”
现在正是除去兰婕妤的最好时机！
皇后微微眯眼：“你且去做吧，若是能全身而退，本宫自会为你盘算。”
昀美人心底那块大石头终于稳稳落地了。她说道：“多谢皇后娘娘仁心。嫔妾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嫔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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