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一个晨风微凉的早晨,庆美人捂着面纱跑到朗坤宫来了。
发脾气、斥责这些自然是不敢的,但是委屈哭诉还是有的。
庆美人觉得自己真的是倒霉透顶。
她虽然不像刘充媛之流就不见圣颜,但是也没有宜妃欢贵嫔她们得宠,差不多皇帝一个月能去她那里一两次。
昨日下午她就接到李公公来传话,说晚上皇上要来映月阁。庆美人自是高兴的,精心装扮一番,也就用上了宜妃送她的胭脂。
等到了晚上,和皇上相对而坐、情意正浓的时候,庆美人就觉得脸上开始烧起来了,发作得迅猛,瞬间就火辣辣的。庆美人看见皇帝惊恐的神色,赶紧去揽镜自视,脸已是一片红肿。
皇帝在此,于是陆荣当即传了太医前来诊治,然后查出问题出在胭脂上面。庆美人如今这副模样,皇帝也没有久留,就去了魏充仪那儿。
庆美人是又气又恨,却不敢深夜前去朗坤宫找宜妃兴师问罪,辗转反侧到天明后,计算着宜妃起床的时辰赶了过来。
“娘娘,您看……”庆美人揭开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让人触目惊心的脸:双颊肿胀跟个发面馒头似的,上面还有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那是庆美人疼痛难忍之下用指甲抓出来的。庆美人说起来,眼里就不住往下掉,“太医说,虽然能治好,却不可能不留痕迹……嫔妾的脸啊……”
说到底,庆美人正是靠脸吃饭的。如果脸毁了,她余生也就一片灰暗了。
“嫔妾知道,宜妃娘娘心善,素来信佛,是不会有加害我的心思,想必是底下的人有异心,才把我弄成如今这副鬼样子。还请宜妃娘娘为嫔妾主持公道!”
庆美人知道,宜妃她得罪不起,日后还想仰仗于宜妃,只是她这口气怎么着也得出啊。
正中宜妃的下怀。她还担心庆美人性子太软,会不会咽下这口恶气自认倒霉呢!宜妃唇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意,看向崔莺时:“莺时,你怎么说?本宫记得,花汁是你捣的吧?”
做胭脂,从采摘花瓣,到捣花汁,再到装缸蒸露,一套流程做下来,沾手的人少说也有七八个,怎么宜妃就断定是她这里出了问题呢?宜妃的心思,还真是毫不掩饰啊。
崔莺时立即跪下,道:“娘娘,当时奴婢和三公主有约,不敢怠慢,所以就将捣花汁的活计交给了底下的两个丫头。”
“不敢怠慢三公主,就只能轻慢本宫是吧?”宜妃慵懒一笑,“这点帐等会儿再跟你算。本宫只问你一句,这胭脂你可有接触过?”
崔莺时道:“奴婢接触过,确实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奴婢、心芷心蕊的房间,都应该搜查。”
宜妃对绮香使一个眼色:“绮香,你带几个人去搜搜看。”
崔莺时对庆美人说道:“庆美人也可派自己的宫女跟随,防止绮香包庇奴婢,隐瞒真相。”
其实是防止绮香故意栽赃你吧?宜妃看见崔莺时波澜不惊的样子,忽然间就失去了兴致。她知道,崔莺时应该是早就看破了这场把戏了,并且有所准备。
可是,她是怎么知晓了她的计划的?
庆美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让身边的一个宫女跟着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在宜妃的意料之中,又在宜妃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药果然不是从崔莺时房间里搜出来的,而是心蕊的房间;意料之外的是,随着药一同被搜出来的,还有一些不该出现在心蕊房间里的宝物。
有一些自然是从崔莺时房里拿的,还有一些,是宜妃库房里的。
看到那堆东西之后,心蕊面色瞬间变得一片惨败,松夏眼底也露出了微不可察的惊惶。
宜妃勃然大怒。这样的丑事被暴露在外人面前,是她驭下不严,颜面何在?
胭脂一事她就草草了事,把心蕊拖出去乱棍打死。庆美人眼看自己掺和了朗坤宫的“家丑”,坐立难安,匆匆告别离去。
崔莺时和松夏也担了个管教不当的名头,各罚了半年的月俸。这还没完,宜妃让松雪顺藤摸瓜,揪出了那个把宫中物事倒卖出去的太监,送去慎刑司发落。可这太监正是松夏的亲哥哥,让松夏有好一阵子的消沉阴郁,对松雪恨之入骨。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宜妃让几个丫头都出去,只留下心腹绮香,冷哼一声,说道:“没想到这个崔莺时还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她本以为要拿捏崔莺时不过手到擒来,谁能想到竟然阴沟里翻了船,反被崔莺时摆了一道?骨头没啃下来,还磕掉了几颗牙。
绮香却皱起了眉:“瞧崔莺时处变不惊的模样,多半是事先有所察觉,才能还击得这么漂亮。却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你我、松雪松夏,还有松夏手底下两个丫头。”宜妃闭目说道,“无意间说出来也就罢了,就怕是个吃里扒外的贱坯子。你素日里也多加留意。”
“是。”绮香微微福身,又试探地问道,“那娘娘接下来有何打算?那崔莺时还留着么?”
“留,怎么不留?她这个人,滑溜溜的,一点大的错处也抓不住,本宫也不想落人口舌。正好本宫现在对她还有点兴趣。”宜妃梳着手腕的佛珠,语气却突然凌厉起来,“若她真越过了本宫的底线,即使拼着被皇上责骂,本宫也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绮香被宜妃煞气满盈的样子也惊住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
宝泉宫,绛雪阁。
昨儿个晚上皇帝来绛雪阁歇息,一大早昀美人就起身了,一摸,枕边还有一点点余温,说明皇帝才走没多久。
玉桂笑道:“皇上吩咐过了,不许打扰到主子您。”
昀美人没说话,心里头闷闷的不舒服,可能是受了点寒。
昀美人任由几个宫女给她打扮捯饬,收拾好之后,几个宫女都安静地退出去,只留下玉桂和初墨两个人守着。一会儿以后,玉棠捧着一碗药进来:“主子,您的药。”
玉桂望一眼那碗避嗣药,浓黑的药汁散发着一股酸苦的腥味,还冒着一丝丝的白气,眼中是担忧的神情。
老是喝药,是药三分毒不说,对以后的子嗣说不定也有什么影响呢……
昀美人每承宠的第二日,是喝惯了这药,眉头也不皱,端起就要一饮而尽。可是今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咽下去一小口,就忽地生出一股反胃的感觉,再也喝不下去,干呕了几声。
玉桂吓坏了,连忙上前给昀美人抚背。
昀美人用帕子擦干净嘴角,才道:“没事,多半是着凉了。”
说着她又端起碗要再喝,这次一口气饮尽了,心里沉甸甸的不得劲,又有想吐的感觉。
玉棠把剩下的药碗端出去收拾,初墨见她难受的样子,忽然间灵光一闪:“美人,你是不是怀孕了?”
昀美人一愣,道:“应该是不会的。莺时的医术,还是能相信的。”
初墨道:“这避嗣的药,也就起个减小怀孕的几率而已,并不代表一定不会怀上。说不定美人你就有了呢。”
“初墨说的好像有道理。而且,奴婢有一件事要跟美人说。”说话的是处理好药渣药碗回来的玉棠,她脸上神情有些凝重,“美人您月事已经推迟了近十日了……”
昀美人眉心狠狠一跳,几乎要站起身来:“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
玉棠立即跪下,似乎也很惧怕:“奴婢,奴婢以为这是服用避嗣药的正常反应,就没往心里去……请主子责罚!”
昀美人重新坐下,心里头已是沉沉覆盖了一层阴霾。眼神变幻了数次,还是开口道:“罢了,再追究也没了意义。玉桂,你去凤仪宫跟皇后说,我早起的时候伤了腿,不能去请安了。玉棠,你去太医院请楚太医来一趟。”
两个丫头领命而去,昀美人对待在一旁的初墨说道:“陪我去后院。”
初墨扶着昀美人,先到玉棠煎药的地方去,掀开砂锅一瞧,里面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块残存的药渣。
昀美人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手脚做的还挺干净。”
初墨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是怀疑玉棠?”从哪里看出来的端倪?
昀美人一边往后院花坛的方向走一边说道:“其一,玉棠一向细心妥当,我月事推迟,无论什么原因,她都本应该禀告我的;其二,她猜出我可能怀孕,却先把药渣收拾了再来与我说,我就觉得不对劲。”
她不是个多疑的人,但是有疑点的地方,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初墨咋舌。
这是已经走到花坛边了,花坛正是玉棠埋药渣之地。不用昀美人吩咐,初墨自觉地在有动过的痕迹的地方翻找,很快就找到今日刚被埋进泥里的药渣。初墨将它挑拣出来,用手帕包起来。
昀美人转过身:“咱们回屋,等楚太医来分辨。”
初墨偷偷看了昀美人一眼,见她凝重的样子,也不敢多说话,安静地等着楚深河的到来。
楚深河来得很快,玉棠在路上就把昀美人疑似有孕的消息告诉了他。请了安之后,楚深河搭上昀美人的手腕,凝神把脉。
半晌,才说道:“美人,您已有月余身孕。”
昀美人狠狠闭上眼,再次睁眼,已是一片清明镇定。她转头对玉棠说道:“你去朗坤宫跑一趟,莺时若是方便的话,让她来我这里。”
初墨明白,这是要支开玉棠的意思。
等玉棠离去之后,昀美人给初墨递了一个眼神,初墨将怀里的手帕展开,帕子包裹的药渣显现出来:“楚太医,麻烦你瞧瞧着药的功效是什么?”
楚深河粘起来,置于鼻尖细细分辨,又放嘴里一尝,才道:“此乃促胎药。”
昀美人身形一晃,初墨赶紧扶住了她。昀美人冷冷说道:“果然是她!”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昀美人是真的没想到,在背后捅她刀子的,居然是她最信任的人!玉棠从小伺候着她,虽是主仆之名,却有姐妹之实,昀美人自问并没有亏待过她一分一毫。
人心善变,长恨人心不如水!
初墨知道,这一下对昀美人的打击是挺大的,于是就岔开了话题,问道:“那,美人,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楚深河道:“美人,您得及早做决定才是。您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微臣立刻回去为你调制落胎药。妃嫔有孕,瞒不了多久,一旦被人察觉到,这时候若是再想打胎,就是谋害皇嗣的罪名!”
昀美人内心陷入了挣扎。
不要这个孩子,那就一切如常;想保住这个孩子,可能母凭子贵,扶摇直上,更有可能遭人妒恨,整个后宫皆为敌!
是留?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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