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阁中。
昀美人被带走，玉棠和玉桂也跟着去了，留下六个宫女和四个太监守着绛雪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崔莺时心中也很担心。毕竟像昀美人这么温和省心、头脑清楚的主子很少见了。
可是，是谁要害她？跟昀美人有仇的她只能想到一个兰婕妤，可是就兰婕妤那个脑子，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眼看天光一点一点收敛，终于陆荣出现。秋霜赶紧上前去：“陆公公，凤仪宫情况怎么样了？昀美人没事吧？”
陆荣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皇上还没发话，奴才可不敢多舌。”他一挥拂尘，“宫女莺时、初墨，跟我走一趟吧。”
崔莺时和初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妙的意味。崔莺时和初墨齐声应是。
秀春就站在崔莺时旁边，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袖子。她很紧张地把手伸过去，抿紧了唇。在宽大的袖袍的遮掩下，秀春感觉到崔莺时塞给她什么东西，又冷又硬，凹凸不平，想是一块令牌。
秀春低下头，眼神斜飘过去，只见崔莺时用力地伸出了五个指头。
五？
陆荣的目光看过来，崔莺时心头一跳，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往凤仪宫的方向疾步走去。
待三人走后，秀春趁秋霜不注意，遮掩着看一眼袖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张古朴的雕刻飞龙的令牌，上面还有一个大字。她不识字，根据这个令牌的规格与花纹，推测应该是某个王爷府上的令牌。
又想起崔莺时方才比划的“五”字，秀春心想，莫非崔莺时是让她去找五皇子？
嗯，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想好了之后，秀春对秋霜说道：“秋霜，我，我去去就回来。”说完她就想走开。
秋霜眼睛一眯，直接站到秀春面前，挡住了她前进的路。秀春疑惑地看着她。
“你想去哪儿呀？”秋霜笑得明艳却不怀好意，“想去搬救兵？哼，别想了，乖乖在这儿呆着吧，一起等那两个贱人的死讯传回来。”
秋霜看着眼前这个吓得眼睛都发红的小宫女，她一直清楚秀春怯懦的性子，本以为她会就此作罢，没料到秀春一跺脚，竟用力把她推开，拔腿就跑。
秋霜朝着秀春的背影喊道：“你别白费力气了！她们今日必死无疑！这两个贱人必须死！”
秀春对身后的喊声充耳不闻，在宫道上一路小跑，终于来到了西苑。
一直提着的心放心，秀春骤然放松下来，后宫就是脚一扭，向下摔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秀春小心地觑着眼前及时拉住自己的清俊少年，眉眼间几分英气，一股蓬勃的少年生机热烈散发，灼痛了秀春的眼睛。
秀春不敢再看，跪下请安：“奴婢见过七皇子。”
七皇子顾明璋随意道：“起来吧。在宫里奔走，成何体统？以后不要如此莽撞。”
“是。奴婢知错。”
顾明璋离去，秀春恋恋不舍地收回黏在他背上的眼神，朝五皇子的住处走去。
顾明瑾在梁王府把毒排出去之后就回西苑了，他四哥四嫂也没有察觉出这位“明姑娘”正是他们的五弟。回来之后顾明瑾把账本交给了太子，就安心养伤。
听见秀春的话，顾明瑾好看的眉头紧紧拧出一个疙瘩。
他很想帮助崔莺时，可是他知道，这件事他出面不合适。一个宫女居然能让皇子替她说话，崔莺时绝对会因此获罪。有更好的出面人选。
顾明瑾当即吩咐季青带着秀春出宫去梁王府找丁安宜。
可是梁王府离皇宫有一段距离，他很担心丁安宜能不能及时赶来。不行，他还得找人帮忙。顾明瑾起身，朝凤仪宫的方向走去。
——幸好顾明瑾又去找了人，因为梁王带着丁安宜去天碧山庄玩耍去了，第二日才回来。
……
崔莺时和初墨被带至凤仪宫，玉棠和玉桂跪在殿外，见两人前来，也很意外。
崔莺时和初墨目不斜视地经过她们，进殿跪下：“奴婢见过皇上、皇后娘娘，见过各位主子。”
皇后一个眼神示意过去，就有宫女捧着两个蛊偶凑到二人面前：“你们可认得这个？或者是衣裳的料子？”
崔莺时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皇后娘娘，奴婢们不认得。”
“本宫也不绕弯子了。”皇后坐直了身子，道，“看守宫门的侍卫查了记录，说是你们初六的时候曾出过宫，回来的时候曾携带了这种料子。你们可认？”
初墨按捺不住，立即道：“皇后娘娘，奴婢那日出宫是因为奴婢的父亲去世了，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定是那守门的侍卫撒谎！这料子奴婢们从来没见过！”
兰婕妤在一旁说道：“皇后娘娘，在宫里施行厌胜之术，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她们又怎么会承认？依嫔妾看，不如先打他个五十大板，嫔妾就不信她嘴硬不招！”
“兰婕妤这是要屈打成招吗？”初墨含恨问兰婕妤。
兰婕妤轻蔑一笑：“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说话？便是打死你也算不了什么，一条贱命罢了。”
初墨低下头，用尽浑身力气掩住杀意，手背青筋暴起，很少骇人。
“兰婕妤心性这般狠厉无情，倒叫本公主刮目相看。依我看，兰婕妤在后宫里简直委屈了，该要去战场上对敌人这般狠毒才好呢。”
掩好的宫门再次被推开，有腿疾的三公主坐在轮椅上，被宫女推着进来。
“父皇，母后。”
“阿宝，你怎么来了？来母后身边。”
三公主顾明薇，小字阿宝，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太子和五皇子的妹妹。
顾明薇看向跪着的崔莺时，微微挑眉。这就是五哥想要保下的人？嗯，长得还不错，比她想象得要镇静得多。
顾明薇来到皇后身边，道：“我看大殿的门紧闭着，心中好奇，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就听见兰婕妤一番‘高见’。”顾明薇冷哼一声，“父皇和母后从来都是宽仁对待宫人，废除严苛宫规，更是严令禁止主子不许无故伤了宫人性命，兰婕妤张口闭口就是‘贱命’、‘不算什么’，想来是对父皇的命令意见很大？”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兰婕妤顿时慌了神，冷汗竟比崔莺时和初墨冒得还多：“嫔妾万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三公主言重了。”
皇后摸上顾明薇的手，示意她收敛自己的脾气，又和颜悦色让兰婕妤坐下。
顾明薇向来得皇帝疼爱怜惜，又因腿疾性子阴郁古怪，兰婕妤心里有再多意见，也不敢表露，只能瑟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皇后继续问话：“那你们可有证据证明这布料不是你们的？”
崔莺时和初墨都摇摇头，初墨心里急得骂娘，万恶的封建社会，不知道什么是“疑罪从无”吗？难道不应该你们找铁证证明这布料属于我们么？就凭一个侍卫的话，就把这东西算在她们头上了？
顾明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父皇，依女儿看，就算布料是这两个宫女带进宫来的，那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昀美人是她们的主子，她们哪里敢不从呢？这两个宫女先带下去吧。”
反正五哥也只说了让她保住崔莺时，那就把昀美人推出去好了。
宜妃语调娇俏，话语里的意味却一点也不温柔：“三公主这话可说得不对。虽然这两个宫女明面上的主子是昀美人，可她们既然入了宫，宫里最大的主子除了皇上，那就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她们本可以前来禀告皇后娘娘的，却选择隐瞒下来，为虎作伥，帮昀美人蛊害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便是被信弃主，怎么能够轻饶了去？”宜妃将一缕发丝顺到耳后，唇角含着一抹笑意，“三公主自幼在皇后娘娘膝下长大，又得太后娘娘慈爱庇佑，还是不要为这两个宫女说话的好。”
纵然顾明薇伶牙俐齿，但对上宜妃这样的老手，也只能处于下风，宜妃拿孝道做文章，她便不好开口了。
皇后对皇上说道：“皇上，已经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了。还请皇上定夺。”
皇帝说道：“蛊偶出现在绛雪阁内，那么无论如何也跟昀美人脱不了干系。昀美人，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那两个宫女，拖出去，乱棍打死！”
顾明薇豁然变色。
冷笑爬上兰婕妤嘴角；昀美人心里一片寒凉，仿佛身处冰窖；初墨一脸不敢置信，皇帝怎么能这么草率，都没有调查清楚就定罪了？
一片寂静，只闻崔莺时的声音：“奴婢，认罪。”
昀美人和初墨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初墨刚要开口说话，崔莺时立即握住她的手，握得死死地，指甲都要掐进肉里了，以此提醒她，别开口！
自三公主进殿，就没有崔莺时说话的余地，她也趁此机会梳理事情的脉络。敌人发作得迅疾猛烈，又牵扯了众多妃嫔，看似雷霆万钧置人于死地，实则布局过大，难以面面俱到。只要，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她不信找不出破绽。幕后之人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才会如此步步紧逼，一刻也不容她们喘口气，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就把罪状给定了。
可是，哪来的时间？
昀美人若折去了，还有谁会翻案？她和初墨又怎能逃得了？
所以，昀美人绝不能有事！才有她和初墨的一线希望！
顾明薇在，崔莺时觉得自己不至于立马被处死，就算她被关押，只要一点时间，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真的身死了，至少，昀美人还能看在自己替她去死的份上，宽待初墨。
这样挺好的。
崔莺时的声音毫无波澜：“皇上，料子是奴婢带进宫的，蛊偶是奴婢做的，也是奴婢放进昀美人房里的。”
昀美人惊讶地看向她，两目光交汇，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对方的意思。昀美人面露犹豫，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番眼底官司自然没逃过初墨的眼睛。她突然间好恨自己太没用了，弄不明白这场祸事的底细，读不懂她们无声的交流，理解不了她们的决定，只能在一旁，无知地看着自己挚友踏上绝路。
魏充仪问道：“你为何要诅咒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为何要陷害你家主子？又为何要在此刻突然说出真相？”
崔莺时答道：“回魏充仪，奴婢曾无意间打碎了皇后娘娘给昀美人的赏赐，被昀美人罚跪，自此便怀恨在心，便做了两个蛊偶。那日听见搜宫的动静，一时害怕，就放进了昀美人的屋子里……奴婢死了不要紧，可万万不能把身边奴婢的好姐妹一同牵扯进来，害了她，所以不得不说实话。”她磕了一个响亮的头，“皇上，此事全是奴婢一人所为，与昀美人无关，初墨与无关！”
初墨咬紧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顾明薇此刻也震惊地看着崔莺时。她是不要命了吗？这种罪也敢认？
顾明薇想说些什么，这时，皇帝身边的太监、陆荣的徒弟李由进了来，道：“皇上、皇后娘娘，各位主子，外头欢贵嫔与春婕妤来了，他们还带了一个叫做小淳子的内侍，自称是绛雪阁的人，说有要事禀告。”
小淳子？
崔莺时、初墨和昀美人三人相互对视，心情皆是又惊又疑。
小淳子来做什么？他又会对带来什么样的变故？他的到来，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有那欢贵嫔、春婕妤，是敌是友……
忐忑不安里，只听见皇帝沉声道：“叫他们都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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