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美人跪在凤仪宫正殿之上，地面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昀美人因惊慌而发白的面孔。
帝后坐在最高位，其下两边这众多或看好戏、或不怀好意的妃嫔。由于巫蛊一事严重，在场的妃嫔皆为五品婕妤及以上，只除了地上跪着的昀美人。
通慧法师也在，双目紧阖，嘴唇蠕动，似是在默默念佛。
耳边是皇后严厉的声音：“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砰的一声，那个从她宫里搜出来的盒子被皇后摔在地上，盒子裂开，里头的东西骨碌碌地滚出来。昀美人余光瞟见那东西，心猛地一沉，脑子轰然一声。
那是两个蛊偶，身上用符纸贴上了生辰八字，全身都被针扎满了。
厌胜之术。
那两个生辰八字昀美人虽然不知道是谁的，但她也猜得出来，这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无非就是太后与皇后。
“昀美人，你作何解释？”
昀美人只觉得脑海里嗡嗡作响，就好像有人在里面不住地敲鼓一般。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嘴唇抖得厉害，用尽全力在想，是谁？到底是谁要害她？谁……
手一个用力，盒子的碎片扎进了昀美人的手腕，刺痛瞬间让她清醒过来。
冷静，冷静，千万不能乱了分寸……昀美人深吸一口气，按捺下所有的情绪，平稳地对皇后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明鉴，这脏东西并非嫔妾的，嫔妾不知情，定是有人要陷害于臣妾！”
“嗤。”兰婕妤跟昀美人有仇，自然第一个落井下石，“两个蛊偶都是在你宫里发现的，你说不是你，是别人陷害，谁信呢？”
曹昭容冷冷说道：“我道近来宫里怎么出事的妃嫔一个接着一个，想不到竟是你在作祟！宫中最忌讳巫蛊咒术，你难道不知？触犯宫规，死罪难逃！”
“我记得，那才逝去的媛美人与你一同入宫，彼此间交情还算不错的吧？谁能想到在背后诅咒她，害死她的人竟会是你这位好姐妹呢？”春婕妤看昀美人的眼神极为冷冽，“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此美貌的人皮底下，居然是这般毒辣阴险的心肠！”
昀美人不管她们如何说话，她的命只在皇帝手里，只有皇帝相信她，她才能无碍，她再次恭恭敬敬叩首，道：“皇上、皇后娘娘，嫔妾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却也知道自己百口莫辩，只求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鉴。”
“皇上和皇后娘娘明鉴，才能让你做的丑事暴露出来，才会知晓你的蛇蝎心肠！”兰婕妤愤愤说道。
昀美人心里恨得要死，这个兰婕妤！
宁婕妤也一同跪倒，道：“皇上、皇后娘娘，嫔妾与昀美人交好，对她的品性最为了解，她绝非敢污秽宫闱、害死姐妹的人，嫔妾愿为昀美人做担保！”
昀美人心中一暖。原来，还是有人敢为她说话的。她对宁婕妤的感情，一向是利用大于友谊，此时却不由得生出感激之情。
刘充媛向来与宁婕妤不对付，听见她为昀美人开脱，立即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宁婕妤你自认与昀美人交好，难免偏心于她，有失公允，你的话，自然是不做数的。臣妾觉得，宁婕妤也有嫌疑，说不定也参与了其中呢。”
皇帝铁青着脸色对刘充媛吼道：“不关你的事就少插嘴！”
刘充媛吓得花容失色，缩成一团，尽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皇后其实也觉得这个刘充媛哪里都爱插一脚，胡乱攀扯，挺烦的，也没有安慰她。
瑞婕妤也出列，跪下说道：“皇上、皇后娘娘，自嫔妾小产去了那清芜院以来，内务府的下人们便经常克扣嫔妾的份例，冬日里的炭不足，嫔妾身子难好不说，还落下了病症。唯有宁婕妤和昀美人会时不时差人送炭火、送吃食来。这份雪中送炭的心意难得，要说昀美人是罪魁祸首，嫔妾是万万不肯相信的。”
方才刘充媛被斥，兰婕妤、曹昭容等人也不敢说话，唯有盛宠的宜妃气定神闲地说道：“瑞婕妤，虽说昀美人的举动看上去心善，可焉知她不是因为害了你良心有愧，才作为补偿的？再说，她对你好意，收买你，让你开口为她说话，也能洗清了她的嫌疑，倒是好算计。”
瑞婕妤语塞，不知说什么，只好回头看向昀美人，用眼神示意自己还是相信她的。昀美人对她报以微笑。
雪中送炭，瑞婕妤此时敢为她发言，不也是一种雪中送炭吗？
宁婕妤终于忍不住，道：“宜妃娘娘这样说，岂不是认定了昀美人是凶手么？”
昀美人拉拉宁婕妤的裙摆，示意她别惹恼了宜妃，日后怕不好过。
片刻的安静后，韶贵媛缓缓发出声说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忽然想到了一事。这两个蛊偶上的生辰八字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皆凤体安康，可知这近来发生的事与蛊偶无关。一码事归一码事，今日只说蛊偶一案，也莫要发散至过去那些不好的往事，以免搅乱浑水。”
昀美人不由得赞一句，姜还是老的辣！她算是想明白了，幕后之人想把今年来妃嫔的灾事全都算在她的头上，一重又一重的罪状叠加起来，皇上若是个多疑的性子，那自己定然会被立即处死。可韶贵媛这样一说，把灾事与蛊偶一事分开，不仅让局面更清晰，也大大降低了皇帝对她的不利印象。
“阿弥陀佛。”说话的是一直没有开口、默诵佛经的通慧大师，“回韶贵媛娘娘的话，巫蛊一事，本该应在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身上，不过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得天庇佑，百邪不侵，是以灾祸便应在了各位娘娘身上。”
一时间，众人看着昀美人的眼神都变了。
昀美人十指攥紧，恨不能把这个秃驴的嘴缝上。
韶贵媛无奈地看昀美人一眼，闭上嘴，不再说话。她已经尽力了，可是对方明显有备而来。
魏充仪说道：“不管这蛊偶于宫里近来多发灾事有无关系，有一点是咱们必须得弄明白的——这蛊偶，究竟是不是昀美人做的？”
皇帝问道：“昀美人，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昀美人咬紧了唇。她能有什么要解释的？那两个蛊偶，的的确确，当着自己的面，被搜查出来的。能证明她没有做的，也就玉棠和玉桂两个宫女，可是昀美人心中；比谁都明白，两个她的陪嫁说的话没有说服力，谁也不会相信。
难道今日她真的要交代在了这里吗？
昀美人心中充斥着绝望，她缓缓俯下身，道：“皇上，嫔妾百口莫辩，此刻能说的，还是那一句——嫔妾是被人诬陷的！”
皇上微阖眼睛，似乎是有些倦了：“既然你无话可说，那么，依照宫规……”
却有人小声地“咦”了一下。
皇后看向她：“兰婕妤，你还有什么事？”
在座的妃嫔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兰婕妤感觉到春婕妤的目光尤其锐利，好像一把剪子，让她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可是事已至此，她局都瞒着她们布置好了，当然要收网了，不然岂不是白费她一番力气。于是兰婕妤梗着脖子说：“皇上，这个蛊偶，有不对的地方……那个料子……”
听见兰婕妤说的话，几个靠得近的妃嫔都仔细观察地上的蛊偶，魏充仪皱着眉头，试探着道：“料子发黄褶皱，陈旧毛糙，不似宫中之物……”
为彰显天家富贵气度，便是连没有品级的宫女一年都会新做四套衣裳，宫女衣裳的料子都比这个好得多，昀美人一个入宫半年的妃嫔，又有盛宠，她的布料怎么可能如此之差？
“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春婕妤急急说道，“昀美人敢蛊咒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实在罪不容诛！”
宁婕妤双眼一亮，拿起离她近的那个蛊偶，于手中观看片刻，顺着魏充仪的思路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各宫布料分发均有记录，一看便知，昀美人是决计拿不出这样的布料来，只可能是宫外传进来的！”
“是了，必是有人陷害。”瑞婕妤略一思索，说道，“皇上可派人询问守宫门的侍卫，查看最近宫女太监的出入记录，看是否有谁携带过这种料子进宫，一定能顺藤摸瓜，捉到那幕后之人！”
昀美人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生出几分怀疑幕后之人花了大力气，谋划了那么多，不像是会出这种纰漏的。是有意为之，挖更深的陷阱，还是要牵连更多的人？
就算是一个更深的坑，昀美人也只能选择往里面跳，她叩首道：“求皇上明察！”
皇帝挥挥手，派人去问守门的侍卫了。
凤仪宫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针落到地上的声音。然而在死寂之下，掩藏着无数暗流涌动、人心鬼蜮 。天色将黑，殿内燃起了灯光，火苗摇曳着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更填鬼魅的气氛。
在一片冷凝之中，派出去的太监回来回话：“回皇上，侍卫记录中，只有昀美人宫中的两个宫女才带回来过这种料子，那两个宫女，一个叫莺时，一个叫初墨。”
昀美人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注视着兰婕妤。
是她干的？
兰婕妤对她露出一个肃杀的冷笑。
皇帝眼神在人群里扫过：“那么，就把那两个宫女带来回话吧。陆荣，你亲自跑一趟。”
陆荣躬身：“奴才遵命。”
又是哗啦一声，原是春婕妤把手边的茶盏打翻了，她站起来惶恐请罪：“皇上恕罪，嫔妾失仪了。嫔妾想回永宁殿换一身衣裳。”
皇帝对她挥手：“去吧。”
春婕妤在无人处凌厉地瞪了兰婕妤一眼，甩着绢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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