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诺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渗出苦水来，黎月红的身上，早已不见了专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黎月红接着说道：“妈，我就只剩下这一张脸了，再老一点，我连这张脸都没了……”
奶奶鼻尖泛红，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吃饭吧，吃饭吧。”
绿豆小米稀饭，黎诺拿起白瓷勺，搅着碗底的稀饭，热气一道道的弥漫开来。
大年三十这天，黎诺定了七点钟的闹铃。
迅速的刷牙洗脸吃饭之后，黎诺拿起了放在鞋柜上，卷成一卷的春联。
她打开大门，用胶布贴好。
爷爷奶奶晨练回来的时候，看见春联已经贴好。
他们进屋，对着黎诺微笑：“过年好啊，孙女。”
“过年好。”黎诺看着老两口努力地微笑，仿佛笑着笑着，就要哭出来。
年初二，午饭定在了隔壁的杏花酒家。
黎诺随着爷爷奶奶推开门，大伯一家已经坐在里面。
“哟，小诺来了。”大伯迎上来，递给黎诺一个红包：“新年快乐。”
“谢谢。”黎诺用一只手接过去。
“大伯母，堂哥。”黎诺一一喊过去。
大伯母搂着儿子黎旗，向黎诺点点头。
黎旗好像又瘦了，黎诺看着他的眼镜腿，仿佛又离脸部远了一点。
小的时候，黎诺看着黎旗，就会想到一种昆虫“螳螂”——宽颧骨，尖下巴。他那时候总欺负黎诺，揪揪她的头发，捏她的脸。年少的黎诺分不清这种欺负其实并无恶意，在她无意间得知黎旗怕火之后，每逢见面，她总拿一个打火机，追着黎旗满世界跑：“站住，大螳螂——站住——”
黎旗站在大伯身后对黎诺点点头。
上一次见面还是初三的暑假，黎旗来到黎诺的家里，看着他聒噪的母亲，很哀伤地对黎诺说：“你看我，像不像一截朽木。”
黎诺半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黎旗补充说道，其实，他是一个诗人，他最欣赏的同行，叫做北岛。
接着，他仿佛忽视了黎诺的存在，两只手握成两个圈：“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黎旗的两只手碰到一起，又龇牙咧嘴地弹开：“黎诺你瞧，梦碎了，真疼。”
黎诺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堂哥，你的大学生活，怎么样？”
“千篇一律又索然无味，不过，不算糟糕。”
大伯母走过来：“你这孩子，跟妹妹说话还拽什么文，黎诺，你好好学，你哥的学校啊，可大了，将来跟他做校友也不错。”
黎诺礼貌地点头。
饭店包间的门又被“嘎吱”地推开。
黎月红领着一个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
黎诺从没有觉得过有一个人，长得这么的像炸肉圆。
黎月红半低着头：“爸，妈，哥，嫂子。”
男人脸上泛出一点笑容：“我姓吴，叫吴世荣。大家新年好，新年好。”
大伯母最先反应过来：“嗨，还提着东西，快坐吧，坐。”
男人将手里的的东西向上扬了扬：“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白酒和烟，送给二老，祝二老新年快乐。”
爷爷一言不发，奶奶把脸别过去一半：“坐吧，东西放下，坐。”
菜品陆陆续续地上齐，爷爷举起酒杯：“大家先喝一杯，新的一年，都顺顺利利。”
黎诺举起橙汁，和大家碰杯。
大伯夹了一筷子皮蛋：“那个，小吴是吧？”
男人点点头：“是。”
“你是干什么的？”
男人挠了挠后脑勺：“我是包工头。”
爷爷忽然开了口：“麻烦你了，帮月红还钱。”
“不麻烦的，我心甘情愿的。”
爷爷没再说话。
大伯母笑道：“小吴啊，我们月红不懂事儿，你以后多让着她。”
吴世荣看了一眼黎月红：“应该的，应该的，我和月红都是在上段婚姻里受过伤的人，怎么经营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懂一些的。”
大伯母拿张餐巾纸擦擦手：“啊呀，原来你结过婚了……”
黎月红低头吃东西，吴世荣拿过她的碗，给她盛了一碗鸡汤。
黎诺伸出手来转桌子，却发现转不动，抬头望过去，吴世荣正在对面反方向地转。
黎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吴世荣意识到了不对，忙说：“小妹妹，你先，你先。”
大伯母笑道：“你抬了我们黎诺辈分了，她是月红的侄女儿。”
吴世荣笑笑，没有说话。
年初二的晚上，黎诺拿着烟火在小区的广场上放。
烟火细细长长，黎诺点燃捻子，手拿着烟火的末端，小小的烟花便窜上了天空。
先是绿的，然后是红的，蓝的，有的绽放出来，有的只是一个火星。
她的手机忽然响起，黎诺一手拿着烟火，烟火的管身随着烟花的放出而颤动。
于是她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来不及看清来电显示，就按下绿键。
“喂。”
“喂，新年好，最近过得好吗？”
那一瞬间，黎诺觉得仿佛所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都没了踪影。
四周是黑乎乎的夜空，偶尔点缀着高楼。
绽放的烟火，在某一秒，变成了慢镜头。
“池垣，是你吗？”
电话那一端的池垣拿着手机，手里翻动着那封请柬，第二天，他即将去见他的母亲。
黎诺那里的电话里声音有些嘈杂。
“是我。”
对方静默了两秒。
“不太好，最近过得，不是很好。”黎诺的声音传过来。
黎诺本想礼貌地说很好，可话到嘴边，全都变了。
那头的男生仿佛轻笑了一下：“好巧，我也是。”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在干什么？”
“放烟花，你呢？”
“我在……看烟花。”
黎诺手里的烟火在这时打出了最后一个，粉色的花朵。
像是南非雏菊。
池垣说道：“我在看的会不会是你放的烟花？哎，看来不是，我猜你的烟花还在放着，可是我这儿，烟花没了。”
黎诺看着手里轻飘飘的烟火，那花朵从天空消失。她的神识在这一瞬间丧失，只是机械地重复道：“哦，看来不是。”
远方的少年侧脸明净，用手抹去窗户重新起上的水雾：“黎诺，唱首歌给我听吧。”
“啊？”
池垣清清嗓子：“那要不，我唱给你听。”
夜色浓重，黎诺搓着冻红的手，在那一头微笑：“唱吧。”
“给你唱一首英文的。”，池垣顿了一下，开始唱：“But don't you dare let our best memories bring you sorrow.（你将我们的回忆当作羁绊当作痛苦）
Yesterday I saw a lion kiss a deer.（昨天我目睹一只狮子轻吻了一头小鹿）
Turn the page， maybe we'll find a brand ne we're dancing in our tears……（翻过陈旧的昨天或许会迎来崭新的明天，而那时我们相拥而舞而泣）”
池垣的声音有着强烈的少年感，黎诺想到这里，不由得嘲笑自己，可不是嘛，池垣他就是个少年。
池垣唱到“tears”之后，停了下来：“后面的音太高了，我唱不了。”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总之，黎诺，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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