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
又下了一场雪,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飘零。
爷爷喊黎诺来阳台上看雪,黎诺走过来,楼下的人们用手挡着头,纷乱地行走。
“这雪不纯,我们小时候,下的都是干雪,小诺,你看这雪,飘到地上,就和一滩水没什么区别。”
黎诺听着爷爷的话,从阳台的窗户口往下看,果然,狭窄的小道里,湿漉漉一片。
“爷爷,你记得吗,有一年过年,你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对我说,小诺,等到暮春初夏,院子里那盆栀子花快要开放的时候,爷爷帮你砍下一截,埋到土里,来年,又是一盆新的。”
爷爷脸上的皱纹有着细微的波动:“爷爷记得。”
“当时,一桌子的亲戚朋友都说,老爷子,你开什么玩笑,别骗你们家孙女。可是他们不知道,后来,我们一起埋下的那截枝干,真的长出了栀子花。”黎诺回忆着,脸上泛起笑容。
黎诺接着说道:“我现在还记得,那截枝干上有一点点绿色的青苔。盛夏的栀子花真香啊,可是有时候,花芯里会生小虫。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亲手摘下一朵,别在扣眼上。”
爷爷说:“小诺,快了,春节一过,栀子花就快要开了。”
黎诺想说还早,可她只是点点头,远处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快要过年了,鞭炮炸着玩儿,驱散一年的晦气。
黎诺已经可以想象,潮湿的地面上,沾着鞭炮遗留下来的塑料片,红色的,圆形的,柔软的。
如同玫瑰的花瓣,带着炮火的味道。
如同黎诺下午时,自告奋勇地帮家里的花店外送一束玫瑰,黎诺拿着这束玫瑰穿过大街小巷,最终叩响那户人家的门时,玫瑰也就染上了火药的味道。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穿着浴袍,看到黎诺时,夸张而不做作地用手捂住了嘴巴:“Patrick,这是你送给我的吗?”
那个叫做Patrick的男人应该是在洗澡,黎诺听得到哗哗的水流声。
“当然,亲爱的。”水流之中,混杂着雄浑的男声。
黎诺抬头看了一眼女人。
她的头发杂乱地披着,发尾潮湿,眉心处有皱纹,皮肤却白皙无暇,而她乌黑的瞳仁在黎诺的眼里如同铜铃,还滴溜溜地转。
女人伸出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来,就要拿过黎诺的花。
“女士,这是□□。”黎诺往后退了半步,很真诚地说道。
“Patrick——”女人转头喊道。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应声走了出来,同样穿着浴袍。
“付钱呐。”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小,声线却十分娇软且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男人伸手掐了一把女人的腰:“瞧你急的。”
说罢,用手指撩起女人的一绺头发,凑到鼻边:“好香啊,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露?”
“先生,我的时间也很金贵的,麻烦您快点儿。”黎诺有些看不下去他们当众调情。
“你的时间金贵?告诉我,你的时间都用来干什么了,那么金贵?”男人放下那绺头发,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珠,居高临下地看着黎诺。
“先生,您付钱就好了。”
“年纪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不学习的吗?”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头挠挠自己的脸。
“先生,”黎诺无法,只得说道:“我是个高中生,给家里的花店帮忙,之所以说时间金贵,是因为我要学习,之所以要学习,因为我从此之外,看不到任何有希望的出路,这样说,您满意吗?”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女人白了他一眼:“天这么冷,家里的门就一直开着?快付钱吧你。”
男人进屋,拿出一张百元钞票。
黎诺找给他十五元。
“价格还挺实惠的,下次还找你们家买。”男人摆弄着手上的两张钞票。
“谢谢您支持我们的生意,祝您生活愉快。”黎诺简单地说完,低头就走。
她此时归心似箭,奶奶说今天包饺子,囤着过年吃,等她回去,非得缠着奶奶今晚就给她下一顿。
她推开门时,小姑姑黎月红正背对着她,站在家门口。
“姑姑。”黎诺向她问候。
“小诺。”
“姑姑,你怎么今天就来了?”
黎月红低头笑了一下:“我今天来,是来告诉爸妈,也告诉你,我结婚了,证已经领了。”
“啊?”
“他帮我把钱还清了,他很疼我,你不用担心。”
黎诺有点怔住,她还记得黎月红那天吃饭的时候,边掉眼泪,边学布谷鸟的叫声。
“小诺,你以后结婚,挑男人,他要么给你爱,要么给你钱,否则,你凭什么要他?”
“快别说了,小诺,洗洗手吃饭。”奶奶从厨房里走出来。
黎诺偏过头去看一眼厨房:“奶奶,不是说包饺子吗?”
“包什么饺子,自家闺女来报告婚讯,还顾得上饺子?”
黎月红红了眼眶:“妈,你别再讽刺我了。”
“许你做,就不许人说?”
黎月红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他帮我还了钱!”
“我们呢,我们也可以帮你还钱,你爸开了家花店,也在赚钱啊!非要你,非要你用身子把钱换回来吗?”
“那爸要还到什么时候,小诺真的没钱上大学怎么办,就算上了大学,你们一个月能给她多少生活费?我是不想委屈小诺,也不想对不起我远在天堂的哥哥!”
奶奶把饭碗重重地顿在桌上:“你欠了钱就对得起你哥了吗?”
“对!我对不起他!所以我才不想苦了孩子!我自己欠的,自己想办法还了有什么不好,你们为什么要一直这样说我?”黎月红的声音里带一点哭腔。
奶奶叹了口气:“我们哪里是想说你,我们是怕你,又吃了苦,怕你男人对你不好,怕他因为自己帮你还了钱,处处压你一头,指使你做这做那的,你是黎家的姑娘哇……身上淌着黎家的血统啊……我怎么会希望你不好呢……”
黎月红的眼泪淌了出来:“已经嫁了,能怎么办呢,我算看透了,我这辈子也能一眼望到头了,就是不断地认命,就像小木筏子,被水推着,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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