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新来了一家豆腐脑,三轮车上放一个铁桶,里面白花花的一片,黎诺点了一碗,调料有花生碎,虾皮,香菜,萝卜丁。
黎诺捧着塑料碗,想起了小时候,巷子门口有一个阿姨,也是一辆三轮车,一个大铁桶,不同的是,那个时候,黎诺会从家里拿一个陶瓷碗出来,阿姨摸摸她的头,接过她递来的一块五毛钱,给她盛满。
黎诺尝了一口,味道和记忆中的很像,从舌尖蔓延到脑海,直到和少时的岁月重叠。
年少时的巷子里栽满了凤仙花,红的,白的,紫的,据说加上明矾,可以染指甲。黎诺见过奶奶染的指甲,橙黄色的,带着一点粉红,像是西柚的颜色。
黎诺端着豆腐脑回到家,奶奶招手要她过来,爷爷也站在一旁,表情严肃。
“小诺,我们今天要去参加一个葬礼,今天下午的返校,我和你们班主任说好了,你自己去拿成绩单就行。”爷爷说道。
“谁的葬礼?”
“过去的邻居,老姜爷爷。”
奶奶在一旁叹着气:“听说是得的癌症,才六十多岁。”
黎诺记忆里的老姜爷爷几乎永远是在河边,拿着一个像是捕蝴蝶的网兜,捞河里的死鱼,漂在河面上的,藏在水草里的,黎诺背着小书包放学经过时,老姜爷爷总是指着红色塑料桶里的鱼对她说:“到爷爷家,爷爷请你吃臭鱼!”
半是认真,半是恫吓,黎诺讪讪地笑,撒腿就跑。
然而茶余饭后,爷爷奶奶口中的老姜总和黎诺印象里的有点偏差。
爷爷奶奶的口中,他们种在屋外的一棵毛桃总在半红不红的一夕之间被老姜偷光,老屋的窗户口永远悬着老姜家一条发臭的拖把,葡萄还没长大就被老姜摘下来当弹珠玩儿,家门口总是有着一滩老姜家的淘米水。
总之,是个爱捣乱的臭老头。
奶奶曾和他吵过架,说是吵架,其实是斯斯文文地讲道理,老姜垂着头听着,然后故技重施,偷桃儿,挂拖把,摘葡萄,泼水,一样不落。
可是,这些多年前邻里的恩怨,最终随着老姜的去世一笔勾销。
奶奶说:“他最后得癌,身边也没几个人照顾,听说晚景凄凉。”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若有若无的轻叹,老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遇上同龄人的悲惨遭遇时,总会和自己联系起来。
奶奶望着黎诺:“小诺,往后我们老了,不中用了,你不会不要我们了吧?”
黎诺摇摇头:“放心吧,不会的。”
奶奶短暂地微笑,转头去找一枚枫叶状的胸花,以便于别在参加葬礼要穿的那件黑呢子大衣上。
爷爷在一旁嘀咕:“人老了,还臭美呢。”
奶奶白他一眼:“对,我就是要从年轻美到老。”
爷爷被她逗笑,起身帮她一起找这枚胸花。
黎诺在家长会快要开完的时候来拿成绩单,她在教室外面静静地等了十分钟。终于,教室里的ppt换成了“谢谢观看”,家长们纷纷站起身来。
黎诺从后门走进去,一群家长将闻立明围住,黎诺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她低头的刹那,闻立明忽然站在讲台上叫她:“黎诺,过来。”
黎诺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走过去,闻立明将成绩单递给她:“考得不错,我和你爷爷简单交流了一下,你爷爷说你在家也很乖,继续保持。”
黎诺看着成绩单上名次那一栏上写着“4”。
她抬头:“谢谢老师。”话音刚落,闻立明就被家长们的种种问题所包围。
差一点就进前三了,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
黎诺走到门口,一个穿着银色皮草的女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哎,同学,等一下。”
“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想打听一下,呃,我家孩子的情况。”
黎诺觉得奇怪:“那个,阿姨,问班主任比较妥当吧……”
黎诺的眼睛里,女人的红唇上下跳动。
女人扶了扶脸上的墨镜:“我问的不是成绩,所以你们班主任也未必知道,我想问,池垣,他在班里孤僻吗,有没有经常和同学讲话,聊天?”
黎诺有些意外,她看着面前女人年轻的脸庞:“您是池垣的妈妈?”
女人笑笑:“算是吧。”,如果后妈也算妈的话。
黎诺看着她的脸,每一个会呼吸的毛孔里都写满了精致。
黎诺认真地回答她:“池垣在班里人缘挺好的,没有那种很孤僻的情况。”
女人点点头,松开一直抓着她胳膊的手,礼貌地向她道谢。
黎诺笑笑,绕过她,走出了班级。
精心保养过的脸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杜子芬也明白这一点,割眼袋,水光针,玻尿酸……全都轮一遍,可是又不过分,避免了脸僵的嫌疑。
杜子芬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了,池垣煮了泡面,一个人吃。
杜子芬觉得有些抱歉,作为后妈,起码应该尽让他吃饱穿暖的义务。
“别吃了,我来做饭。”杜子芬放下手中的钥匙。
池垣放下热气腾腾的碗:“没事,方便面挺好吃的。”
“这没什么营养。”杜子芬皱起了眉头。
“谢谢关心,我是真心的,不需要。”
亲生与非亲生的最大区别是,如果池垣是杜子芬的亲儿子,她此刻就可以抢过他的碗,把剩下的面和汤倒进下水道,可是她是后妈,就应该有一个后妈应有的自觉。
于是她说:“好吧,随你。”
房间里一片静默,仿佛只有池垣手里的那碗面是活物。
杜子芬咳嗽了两声:“我今天,和你们老师说了两句,他说你成绩很好,值得表扬,可是不够乖。”
她掏出成绩单,池垣瞄了一眼,班级第一。
池垣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条:“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是对待书的态度,对人也一样。”
杜子芬摘下皮草上沾的纸屑:“有质疑精神是好事,但你要注意度。”
见池垣没说话,杜子芬转移了话题:“今天,和你们班的一个小姑娘聊了两句,她说你人缘挺好的。”
“哪个小姑娘?”
“不知道是哪个,反正挺有灵气的。你们班主任好像喊她,黎,黎……”
“黎诺。”池垣放下筷子:“我以后每天下午要出门打篮球,回来得可能会迟点儿,如果你饿,可以先吃,不用等着我。”
杜子芬把卷发往后拨:“没事儿,你也不会有多迟。”
池垣点点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尽管等吧,我先进屋了。”
杜子芬愣在原地,看着池垣关上房间的门,如果不和池建中结婚,她也是一个事业上小有成就的富婆,拥有单身的权利和自由,没有抚养别人孩子的义务,那么这段婚姻对她而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也许,就像池建中每天晚上回来,在她的睡梦中抱住她的腰肢,对她说的那段话一样:“谢谢你,陪我走过最困难的日子,这段我的啤酒肚从无到有的日子,谢谢你,子芬,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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