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晨，黎诺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她有些感慨，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天亮后起床了。阳光照在棉被上，形成特有的温暖的味道。
黎诺坐起来，一层一层地套上衣服，最后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洗漱、早餐，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不用担心时间和迟到。
写作业之前，先泡一杯菊花茶，菊花干由皱巴巴的米色一点点在水里舒展开来，变得透明。
黎诺摊开装订好的寒假作业，开始奋笔疾书。
偶尔闭目，偶尔喝茶，花茶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到上颚，再到鼻腔。喝了那么多奶茶和饮料，最喜爱的还是花茶，温热的，透明的，苦得让人清醒的。
在题海里颠簸，沉沦，任由脑袋发热发胀。
奶奶悄悄走进来，捏着黎诺的肩膀：“累了吧？累得话出去转转吧，不是还不会骑自行车吗？车库里你去年生日爷爷买的那辆，拿出来学学吧。”
黎诺点点头：“嗯，马上，我先把这题做了。”
数学填空题的第十三小题，求一个椭圆的离心率，看上去条件杂乱，有些困难，黎诺仔细地梳理，觉得解题思路还是有迹可循的。
当她终于做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手表，花费了二十分钟。速度太慢了，考试里这道题满打满算不能超过十分钟。
她叹了口气，拿出抽屉里的一串钥匙，冲着爷爷奶奶的卧室喊一声：“我下去练车了！”
“去吧去吧。”奶奶回答她。
黎诺顺手拿起手机，走下了楼梯。
小区正中间是一块空地，黎诺推着她捷安特的女式自行车走过去。
车子是玫粉色，因为是惊喜，所以并没有人和她商量过，老人家应当理所当然的认为，女孩子家嘛，就是该喜欢粉粉嫩嫩的颜色。
然而黎诺喜欢黑的灰的，以及不张扬的米色系，老人家在看到她穿这些颜色的衣服时，总要评论一句：“暮气沉沉。”
黎诺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这样的评价，在她的想象中，她是在傍晚时分穿着黑色斗篷，出现在天之涯的侠女，拔剑四顾，利刃闪烁的银白色的光，惊起了身后的一群老鸦。
然而今天侠女的路上出现了一个绊脚石，她骑上自行车，方向却总控制不好，动不动就晃动着龙头，朝一方侧翻。
在经历了五次侧翻后，黎诺摸了摸右侧的小腿，大概是有淤青吧，摸上去有点疼。
她继续蹬上脚踏，这一次却好得多，她平稳的骑在小区的路上，双手因为生疏而微微僵硬，她忽然高兴起来，风仿佛自动分流，为她让出一条道路。
“多米娑多……多米娑多……”
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黎诺用左手捏紧刹车，两脚着地，掏出手机。
□□电话，来自一名备注为池垣的好友。
“喂，你好。”黎诺摁下绿键。
“我到你们小区门口了，你在哪儿？”
声音沉稳悦耳。
黎诺愣了一下：“等着，我过来找你。”
她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小区门口，从“月季园”的字样旁边擦身而过。
等她回过神来刹刹车，已经撞上了面前这名穿着深蓝色长羽绒的男子。
好在速度不快，没有造成什么严重伤害。
黎诺自知理亏，急忙说道：“对不起……”
男子转过身来：“黎诺，刚学会骑自行车吗？”
真是巧，黎诺在心里苦笑，撞上的又是池垣。
她有些尴尬地回答：“是啊，刚学……那个，有没有伤到哪儿……”
池垣很配合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没有。”抬起头时，是一个明朗的笑容。
要不是急忙移开眼睛，黎诺差点沦陷。
池垣把背包放下来，掏出一个黑色的纸袋：“这个给你。”
黎诺接过去，没有立即打开，她能够猜想到是她的围巾。
于是她说：“谢谢。”
一阵风刮过来，混杂着灰尘与冬天的气息，黎诺捂住了鼻子。
她用胸腔的气息对池垣说：“风太大了，你快走吧——”
话刚出口，黎诺就想要反悔，她想着，和他多呆一会儿，也没什么不好。
池垣咳嗽了两声，也回答她：“你回去的时候，别骑车了，小心风把你吹倒。”
容不得她后悔，黎诺使劲点头，做了一个挥手的姿势，目送着池垣走远。
她在脑子里使劲地记着，他穿着深蓝的上衣，长度直到膝盖，黑裤子，暗黄色的中筒靴。
即便穿着厚厚的衣服，整个人却不显得臃肿，而是清洁。
他好像永远精气神都那么足，不曾颓唐，不曾萎靡。
池垣走远后，她叹了口气。
她想起一群女生和邵阳闲聊时，一个女生说的话。
她说，我明明那么喜欢他，可当他走近我，我也只会擤鼻涕，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群女生笑她，可是笑完后，集体进入了沉默。
当时的黎诺罕见地抬起头，看着刚才说话的女孩，她的眼里漫溢着自嘲，和，难以言说的温柔。
“我会脸红，所以，只会拿着一张手帕纸捂在脸上。”女孩继续说道。
现在的黎诺，终于开始理解她当时的心情。
激动，慌乱，无措……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是哪种情绪占了上风。
黎诺把自行车推到车库放好，回到卧室后，打开了黑色的袋子。
里面是她的围巾，和，一片香樟叶子。
香樟叶被粘在了一张乳黄色的纸上，那么，这片叶子就不能称其为叶子。
而是，标本。
这片叶子的主体是绿色的，尖端处是黯淡的红色。
黎诺隐约记得，她和池垣说过，自己喜欢香樟。
为什么要送给自己这个呢？池垣对自己，也是有感觉的吗？
可是，她马上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她害怕失望。
她把这片标本小心地存放起来，放在小时候爸妈给她买的《幼儿拼音》的某一页里。
黎诺拿起这本书，隐约记得幼儿园老师对她说，m是两扇门，n是一扇门。
于是，如同一个预言，黎诺终其一生，都要寻找生活的另一扇门。
那扇门里的她与悲无喜，无忧无虑，带着与生俱来果决，为自己排除万难。
可是现在，她忽然不太想寻找这扇门，她用心感受着所谓暗恋给自己带来的情绪起伏，居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至少现在的她一想到那片树叶时，还是会低下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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