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女人叫住他。
她继续说：“你在和我赌气？”
池垣停下脚步：“我气你什么？”
“气我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你。”女人的唇角发颤。
“不是。”池垣停顿一会儿：“我是气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想清楚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池垣说完，骑上单车离开。他机械地踩着脚踏，冲击着迎面而来的气流。
关于妈妈，他还记得些什么呢？
池垣努力回想，也只能想起年少时半夜里被妈妈开门的声音吵醒。
她裹挟着一身酒气，踏着浮华归来。
池垣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只记得她穿着亮片小短裙的身影。
作为母亲，她爱自己吗？
池垣想了很久，不敢得出结论。
分明是中午，却没有太阳。
四周都是白色的街景，刺得人眼睛痛。
雪已经不再下了，池垣却觉得鹅毛大雪仍在飘舞，将他深深掩埋。
他深吸一口气，冲进想象中漫天的飞雪里。
黎诺花费好几个中午，看完了岩井俊二的电影《情书》，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
电影里的暗恋是那么美好，因为它有朦胧的镜头，飘落的樱花，飞起又落地的白色窗帘。而黎诺眼里，是除她以外的世界，这个世界过于□□和真实，当她面对时，天地之间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并没有樱花为她飘落。
池垣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现。
直到校服厂家来到高一十六班，大家才知道，池垣被挑选去拍摄宣传照。
闻立明向厂家解释，接到电话，池垣发烧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黎诺能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向下撇，其实闻立明有些自责，说不定是他将池垣赶到走廊上，他才被冻得生了病。
厂家说，宣传照还缺一个女生，说着，就朝十六班的学生扫了两眼。
他们的眼光被许文婧所吸引，几个人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许文婧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略略低下头露出微笑。
黎诺看着这一群人发呆，脑子里满是池垣生病的消息，她想看见他，因为这样，她很自私地希望他的病快点好起来。
其中一位女士忽然转过头来，和黎诺四目相接，黎诺愣了一下，缓缓移开眼睛。
大约十秒钟后。
“黎诺！”闻立明喊她。
黎诺抬起头。
“跟着几个叔叔阿姨出去吧。”
许文婧半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
她突然站了起来：“闻老师，我也想争取这次机会。”
闻立明嫌她捣乱，刚想挥挥手让她坐下。
举着摄影机的男人回过头：“同学，我们刚刚讨论过你，你很漂亮，不可否认，真的漂亮，但你的脸上……”男人尴尬地笑了一声：“缺少留白，也就是说，少了一点学生感。”
“抱歉。”男人说。
黎诺站起来，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橙黄色的冲锋衣套在黎诺的身上，摄影师变换着角度让黎诺做出各种姿势。
“还是感觉欠点火候。”他们回放着刚刚拍过的照片，感慨道。
“再来。”摄影师再次准备拍摄。
黎诺从地上捡起一捧雪，凑到眼睛边上看着，澄净的雪与少女的脸庞形成恰到好处的呼应，发丝被风撩起，侧脸看起来，宁静得像一幅画。
“好极了！”摄影师赞叹道，举起相机，不停地连拍。
临走时，摄影师告诉黎诺，等池垣回来之后，他们还要再来拍摄，其中有双人个合影，让黎诺做好准备。
黎诺点点头，换下衣服，小跑着回了教室。
和池垣一起拍照！黎诺在心里默念着，她很高兴，却也只是步伐比平日里更轻盈了一些。
许文婧瞧见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呦，大美女回来了？”
黎诺也笑，笑她咄咄逼人的浅薄。
许文婧这样的女孩，有着这样的一张脸，只要不过分，稍稍的一丝任性，都是可爱的。
可是她，过分的利用了自己的容颜，也过分的高估了自己的容颜，觉得自己能够一呼百应，所向披靡。
她错了，真正所向披靡的人都有一颗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够自愈的心灵。
因为生活不可能事事如意。
黎诺不想和她搭话，径直走到座位上。
许文婧咬着嘴唇，气得发颤。
许文婧无意间回过头，看到教室最后面的垃圾桶里摆着一束玫瑰。
黑色的包装，银色的缎带。
与此同时，还有一脸愤懑的许安。
“妈的，送她东西，她收，追求她，又不接受！呸！妈的！”许安骂骂咧咧。
“谁？王斐娴？”许文婧问他。
“还能有谁？”许安抱住头：“流年不利。”
流年不利，确实是流年不利，许文婧也这么想，至少她最近过得很不舒坦。
王斐娴忽然出现在高一十六班的后门口，提着一个袋子。
许安抬起被自己揉红的眼睛，半晌没说出话。
王斐娴还是那个王斐娴，黎诺转头向身后看去，利利落落往那儿一站，搁下手中的袋子。
“东西我还给你，其中，你送我的西瓜糖有二十四颗，吃了三颗，我已经补上了，就放在里面。”
全班罕见的在下课安静了下来，每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安安静静地看戏。
王斐娴利落地离开，走到教室的前窗，对黎诺一笑。
黎诺向她点头。
许安拾起地上的袋子，他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都给老子让开！”他大吼一声。
许安扒拉着袋子，送她的可乐，音乐盒，还有自作聪明送出去玫粉色的迪奥口红，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在里面。
“操。”九年义务教育所学的词汇，最终汇成了这一个字。
黎诺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她打开手机，显示一条未读的短信：
“带你爷爷去市人民医院了，别担心，小感冒，回来的话就赶紧洗洗睡吧。”
黎诺抓起刚被她脱下的外套，朝门外跑过去，拦下一辆出租。
“人民医院，师傅快一点。”
司机道声好嘞，在p城的黑夜里把车开的像个夜行英雄。
黎诺赶到的时候，黎爷爷正在悠哉悠哉地输着液，一边微笑，一边和旁边的少年攀谈。
黎诺捂着小腹岔气的地方，很是中气不足地喊了一声：“爷爷。”
黎爷爷看到她，刚想站起身，黎诺赶忙阻止：“爷爷你坐下。”
黎奶奶刚刚拿完药回来：“小诺，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们。”
“有什么不放心的，”爷爷说：“你快回去，睡觉去。”
“来都来了，我就呆着吧。”黎诺拨了拨额前汗湿的头发。
“哦，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孙女。”黎爷爷向旁边的少年介绍她。
黎诺定睛一看，吓得不行。
池垣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黎爷爷接着说：“你是六月份生的，小诺是九月份……小诺啊，叫哥哥。”
黎诺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少年裹着毯子，手上打着吊针，低声叫了一句：“黎妹妹。”，喉结微微一动，声线里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黎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十六岁的年纪，男性的荷尔蒙飞速发展，池垣的声音里，莫名多了些低沉的性感。
也许只是黎诺的错觉。
“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呢？唉，小池，你别见怪，我家孙女有点腼腆的。”爷爷说道。
奶奶也在一旁打圆场：“就是就是。”
“没关系的。”池垣笑笑。
奶奶忽然说话：“小诺你看，小池脖子上的围巾和我给你买的那条好像啊，都是深灰色的，小池，是羊绒的哇？”
池垣刚要开口说话，黎诺在一旁神情紧张的盯着他。
池垣于是笑道：“我不清楚啊，奶奶，是别人借我的，我总忘了还回去，她也没来要，就一直戴着了。”
他用手摸着脖子上的围巾，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黎诺别过头，用头发遮起自己发烫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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