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吗？
是又怎么样？
黎诺自问自答，把探寻的愿望埋在心底。
年少时的黎诺和爷爷奶奶住在p城城郊的一个巷子里。夏日无风，奶奶将新摘的牡丹花放在一个巨大的搪瓷盆里，摆成一个圆圈。
粉白色的牡丹花仿佛少女的面皮，这也影响了黎诺日后想起牡丹，总不能将它们和“娇艳”联系在一起。
黎诺搬着小板凳坐在巷口，看着奶奶支一个桌子，卖牡丹花。
车来车往，却偶尔有人停下，而奶奶即便是叫卖也是优雅的，矜贵而不失身份。
童年的空气中总是蔓延着苦涩的味道，静默之中是大家绝口不提的默契。
来源于老两口的失子之痛，来源于黎诺本该拥有却失去的关爱。
黎家的亲戚认为，黎诺的爷爷奶奶应该极为的宠溺她，只因她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是，并不。
因为悲伤是共有的，是一家人共同承受的，它不仅降临在黎诺的身上。
黎诺记得，那天的牡丹花，五块钱一朵。
黎诺也记得，那天，连一朵也没卖出去。
上小学时的黎诺谁都不理，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反而获得了大家的敬重。但凡事总有例外。
有一个小男孩，大家都叫他“张总”。
他总是揪着黎诺的一绺头发，哈哈地笑着，边笑边吸溜着鼻涕说道：“没人来救你吧，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朋友……”
黎诺咬紧牙关，后来，她随身携带一支剪刀，他揪住哪一绺，就把哪一绺剪掉，一周之后，黎诺的头发变成了鸡窝。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飘忽不定的，在黎诺每天顶着一头乱发，视死如归之后，“张总”再也没欺负过她。
初三开学的那天，黎诺的□□收到了一条消息：“对不起，当时我只是喜欢你。”
黎诺看着这个人的昵称：霸王别姬吧。对话框的上方写着：来自群聊，p市实验小学1班。
黎诺不用追溯下去，也知道他是谁。
张总。
□□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霸王别姬吧：后来你把自己的头发剪残了，我觉得你不好看了，就不喜欢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是你欺负我的理由？这就是你伤害我的理由？
黎诺颤抖地移动着鼠标关闭了电脑，在他的心里，这只是一个玩笑，并且现在回味起来，还会为自己的童真发笑。
以喜欢的名义肆意妄为，他配吗？
他配得上喜欢这个词吗？
黎诺闭上了眼睛。
随着年龄的增长，个性的显露，黎诺发现她自己的冷漠只是一个表象，她有一颗温热的内心，她愿意去帮助，去分享。
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零零散散如同辣条里的芝麻，但也足够了。
次日，黎诺上学的时候经过一个馄饨摊，她余光瞟了一眼，池垣的背影像水雾，在她眼底蔓延开来。
黎诺站在他身后一米左右的距离，看着他碗里漂浮的虾皮，紫菜，蛋皮。
没有香菜。
他不爱吃香菜吗？好巧哦，我也是，黎诺这样想着。
池垣将右手伸进了衣兜里，依次掏出五个钢镚儿。
“他要付钱了。”黎诺扭过头，快步走开。
所有人都说池垣像极了言情小说的男主，帅气，成绩好，多金。
黎诺不这么觉得。
言情小说的男主可不会随随便便地坐在路边的馄饨摊上解决早饭，他家应该有十几个佣人，每天轮番伺候他，早餐应当吃上澳洲龙虾;言情小说的男主也不会在女生的围追堵截之下躲进男厕所，他应该大手一挥，灌木丛里的暗卫便闪出来，替他摆平一切;言情小说的男主更不会掏出硬币付钱，他应该甩出十张100块给店家，潇洒地说道：“不用找了”。
总之，他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男孩子，只不过帅了点，更容易蛊惑人心，比如黎诺的。
黎诺认认真真留心他在被老师点到的时候说出的每一句话，譬如说“所以，下一步应当用裂项相消的数学方法。”。再譬如说，在语文课上念出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他的吐字清晰而标准，于黎诺而言是美学范畴上的享受。
这一天的语文课显得有些特别，省特级教师张葱阳老师来高一十六班上一节公开课。
池垣和其他六个男生被指派去搬椅子，共计十五张，在教室的最后面摆成两排。
这节课的主题是“网络文学”。
张葱阳为了引起话题，抛出了一个问题：你眼里的网络文学是怎样的？你为什么喜欢或讨厌它？
五分钟的思考时间过后，张葱阳拿着十六班的花名册，好巧不巧，点到了黎诺。
黎诺站起来，有些发懵：“我觉得，网络文学是一个……嗯，载体，至少反映了时下的热点，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们的……精神需求。”
张葱阳点点头。
黎诺继续说：“至于喜欢和讨厌，我其实，不太喜欢网文里有的男女主打着爱的幌子，去伤害对方。”
张葱阳笑了：“所以说，你不喜欢看虐文？”
黎诺愣了一下，也报以微笑：“也不完全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葱阳点点头：“坐下吧。”
池垣坐在最后一排静静地听着，迟墨感叹一声：“我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个字。”
池垣瞪他一眼：“上着课呢，不许说话。”
池垣最近下课的时候总去厕所。
“你前列腺是不是有问题，快去查查看。”许安关切地问道。
“谢谢关心。”池垣报以温暖的笑容和一个左钩拳，闪身进了男厕所。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他走出了厕所的门，厕所对面是水房，黎诺正巧打了水，从里面走出来。
池垣如此频繁的去厕所，只是因为男厕所的窗台上落了一只天牛，他很感兴趣，还给它起了个别名“黑铠甲”。
池垣不紧不慢地走着，黎诺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阳光落在了他的一点发尾上，是好看的金色。
黎诺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她蹲下。阳光下的她是一团石头样黑乎乎的影子，和前面修长的背影越来越远。
黎诺耐心地打好双层的蝴蝶结，在进教室的那一刹那，假装无意地看向了池垣所在的教室一角。
他笑着。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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