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快过完时,官员们都休假去了,朝廷上的事务也都暂且搁着,但沈孤水却闲不下来,依旧成日呆在书房里忙他的。
苏云九也闲不下来,但却不是陪着他,而是成日被皇后叫去看账本,防着有人置办过年的东西时趁乱钻空子,也算学点东西。除此之外,其它的琐事也都开始准备着。
“梅园的戏台搭好了,这几日你得空便去看看戏班子排练得如何了。他们闲了这么久,到时候可别在台上出什么差错。城外的水渠疏通后早些将温泉水引进来,除夕那日宫里的花须全开着。桃符雕好以后用金纸包了才能送到各宫去。还有那些驱寒的药……”
皇后絮絮叨叨地交代着,苏云九却直犯困,时不时拿帕子掩住口鼻,强撑着听。
“清寒这些天没让你休息好?”皇后见苏云九偷偷打哈欠,也不恼,只这样取笑。
“兴许是入冬了容易犯困,不打紧,您继续说。方才可是说到给各宫发放新布匹了?”苏云九问。
“说到挂灯笼了。”皇后道。
“灯笼的话,儿臣觉得还是同往年一样三个作一串挂着好看……”见皇后忍不住笑,苏云九有些莫名其妙,“母后认为不妥?”
“傻孩子,分明是说到装药品的盒子,诓你一下你还当真了。罢了罢了,你办好我刚才说的那些,今天就不为难你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段日子雪下得不大,没成什么景,地上只是湿淋淋的一片。苏云九从仁禧宫回到东宫,头发衣服也都被沾湿了不少。沅芷拿了干净外衣给苏云九换上,同她说沈孤水还在书房,她便寻了过去。
门一推,就见沈重霄背对着她,坐在桌旁磨墨。沈孤水则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神情是一贯的专注。窗外寒风凛冽,屋中这两人却颇和谐,似乎别的事都与他们无关。
苏云九从小见她二哥和其他的世家公子哥儿厮混得多了,眼前这番景象她倒挺能接受,坦然关上门朝他二人走去,还开了句玩笑,“看来我是来得不巧了?”
听见苏云九这样说,沈孤水便放下笔,抬头笑着看她,“怎么你现在连重霄的醋都吃起来了?”
虽然沈重霄还在,但苏云九还是走到沈孤水旁边坐下,由他抱着。沈重霄便不乐意了,搁了墨块,道:“天都这么冷了,有夫君的抱夫君,有夫人的抱夫人,我强忍着冷也就罢了,你们还当着我的面这样?我真是冷到心里去了。”
“那便出去让人给你多生盆炭火。”沈孤水摸了摸苏云九的手,不禁皱眉,“怎么这样凉。”说着就解下他身上的那件玄色斗篷披到她身上。
“罢了,这里容不下我了,我还是出去让人给我生炭火罢。”沈重霄知趣地告辞了。
苏云九觉着好笑,却只挨着沈孤水的肩,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沈孤水便问:“母后交代你多少事情了?”
“也不多。”苏云九仔细想了想,“约莫就四五件,都不难办。”
“不难办便先不操心,休息好了再去。你这段时间都没什么精神,晚上得早些睡下。”沈孤水道。
“你这才想通要早些睡?”苏云九没好气地回他,“自你回来以后我就一直劝你多休息,你偏不听。”
“就全怪我,难道你自己舍得?”沈孤水反问。
苏云九脸上一阵红晕,“你再多话,今晚就呆在书房这儿睡。”
沈孤水忙道:“那就全怪我吧。”
苏云九从前在家过年时,都是由她娘和府里的管家操心那些琐事,她同她二哥三哥则照常出去劫富济贫,以免那些穷困潦倒的人熬不过这个年。这次是她头一回跟着操心,新奇之余还有些惶恐,因这不是她家那处宅子,而是整个西渊皇宫,她就怕落在她手里的事情出了什么差错。
沈孤水本不用管这些,但他此刻却坐在苏云九旁边看她翻着记录的册子,上边写满了给各宫分发的东西数量以及花出去的金银,看着看着他就笑,“上一次看到这些让人眼花的东西,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不过不是为过年。”
“那是怎么?”苏云九随口问。
“是给你下的聘礼。”沈孤水在她耳边道。
苏云九也想起了她出嫁前的那些事。她还吵吵着要把苏陌川这辈子搜集来的奇珍异宝都拿出去分给街上的乞丐。她娘也夜夜睡不好,在这些大事上却又说不上话。三个哥哥明知道拗不过苏陌川和他们陛下,但也都尽力想办法。
苏云九想到苏星河在她出嫁前将爹私藏的那些春宫图甩出来时,还是忍不住笑。
“想起什么了?”沈孤水问。
苏云九便同沈孤水说了那些事,沈孤水玩着她的头发认真听完,突然道:“你也快一年没见到他们了,是不是不好受?”
“罢了,我要真回去了,那些大臣又吵得让你为难,确实不大方便,我想开了就好多了。”苏云九看了沈孤水一眼,“我们之间也是神了,本来我吵着不愿嫁过来,如今与你却已是这样。你也别觉着亏欠我,过年么,我有你便也圆满了。”
沈孤水抱着她,笑得像是叹息,“怎么反倒变成你宽慰我了。”
苏云九靠在他怀里,不再说什么,想的却是另一桩更加为难的事情。
除夕这日,大雪刚好为西渊皇宫覆上一层冬衣,梅园那片层层叠叠绽开的红梅便是衣上的点缀。宫宴的地点设在梅园中,方便饭后观雪赏梅。苏云九跟着皇后忙了这段日子,到此时却没了兴致,只想吃了饭早些回去歇息。
沈夕秋身子不好,在大宴上也仅露了一面,便由人搀回去歇着了,皇后倒是一直坐在那儿同后宫妃嫔们聊天。苏云九在沈孤水旁边看他不断给她夹菜,她却不怎么想动筷子。
“没胃口?”沈孤水关切道。
苏云九放下勺子,“不知怎的,总觉得这些菜看着腻得很。”
“汤你都喝了两碗了,饭菜却没吃一口,这怎么行。”沈孤水轻声哄她,“你听话,好歹吃点什么垫垫肚子,今晚回去再给你做些开胃的小食。”
沈玉漓的位置就在苏云九旁边,听见沈孤水这么说,她便笑,“嫂嫂,哥哥待你还真是耐心。我小时候不吃饭,他就威胁我,说不吃饭就抄书去,哪里肯这样。”
沈孤水瞥了她一眼,“你平时吃得就多,早饭一笼糯米包子一笼虾饺两碗甜粥,中饭又是蒸螃蟹又是鸡汤又是半只烧鹅,晚饭……”
“嘘!”沈玉漓忙让沈孤水闭嘴,“你这人怎么——”
“就这样,不吃饭的时候还要人哄?”沈孤水挑眉。
沈玉漓在桌子下跺脚,“嫂嫂你看他!还好星河哥哥不在……”说到这,她突然收了声。
苏云九好笑地瞧她,“怎么,你还怕你星河哥哥听了去?”
“没有没有。”沈玉漓连连摆手,“你听错了。”
苏云九凑到沈玉漓耳边,悄声道:“不用怕,你星河哥哥就喜欢吃饭香的小姑娘。”
“真的?”小丫头眼睛一下就亮了。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苏云九认真道。
“还聊呢,快吃饭。”沈孤水在一旁催我。
对面的宸贵妃不知看了这边多久,这时才开口,“清寒还真是肯为蓁儿花心思,但以后纳了妾,若是这三宫六院的都让你这么操心,可怎么顾得过来。”
“宸娘娘与其这样关心哥哥嫂嫂的私事,不如多替母后操心宫里的琐事呢。”沈玉漓道。
苏云九忙戳了沈玉漓一下,示意她不要多话。
宸贵妃冷哼一声,“清寒的婚事也是家事,我一个过来人,只不过稍加提点罢了。”
“宸娘娘多虑了。我成亲还不到一年,离纳妾这事就更是远着,眼下可不必提。”沈孤水道,“今日来的还有许多名门望族,就在隔壁的厅子,娘娘何不去问问哪家有待嫁闺女的,早些给子谦娶一个?”
“太子又说笑了,这种事哪能如此轻率?”
“那便是了。宸娘娘既明白这个理,又怎会这么糊涂,将我纳妾的事情轻率提起?”沈孤水懒得看宸贵妃是个什么表情,反而对苏云九道:“吃不下便罢了,这儿也怪闷的,我们就先回去。”
宸贵妃搁了筷子,阴阳怪气道了句:“雪天路滑,当心。”
苏云九本已牵上了沈孤水的手,闻言又回头冲宸贵妃笑,“您也一样。”
二人走在梅园中,远离了宴会的喧闹,周围一时只剩鞋底踏在积雪上的簌簌声。
“方才宸贵妃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走着走着,沈孤水就停下脚步,替苏云九裹紧身上的斗篷。
“太子殿下都那样替我说话了,我还有什么好往心里去的?”苏云九笑道。
“我就怕你不痛快。”
苏云九抬头看向沈孤水,恰好对上他专注的眼神。纷扬白雪与红艳梅花间,他长发如瀑,面容如玉,仿佛是从画上走下来一般。
苏云九抬手轻轻拂去他眉上的细雪,柔声道:“夫君已同我再三保证过,我记着,便没什么不痛快的。”
沈孤水这才松了口气般笑了。苏云九看着他微翘的嘴角,忍不住踮起脚往上啄了一口。见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她干咳一声,“我们回去吧。”
沈孤水却揽过苏云九,“又想跑?”说着一个转身将她抵在树旁,一时树上的梅花花瓣同积雪簌簌跌落。沈孤水的手还护在苏云九背后,怕她被硌得疼了,即便她穿得已足够厚。
苏云九闭上眼睛,沈孤水便倾下身来噙住她的双唇。苏云九的手抚过他的脸颊和耳廓,又穿过他的鬓发,最后搭在他颈上,将他往自己这边带。是难得的主动,也让她脸上如同火燎,似能化了这场雪。
路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苏云九连忙推了推沈孤水,就依稀听见“哎呀,是太子和太子妃”“还看呢,羞不羞,快走”“早听人说他们二人感情深厚,没想到今日竟真撞上了”……
沈孤水意犹未尽地咬了苏云九一下,才拍拍落到她头顶的花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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