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孤水回府比苏云九晚半个时辰，进了房门就见她端坐在椅子上看书。听到动静，苏云九话说得比抬头看他的动作要快，“早上闲着没事干，去厨房学做了些点心，你尝尝。”
沈孤水在她身边坐下，没动瓷碗中卖相诱人的凉糕，反而问：“你不该是忙了一早上？”
“是啊。”苏云九面不改色接上，“做这个就忙了一早上。”
“少诓我。”沈孤水瞧着她，“难不成你还会分.身术，一个在厨房做糕一个在宫里胡闹？”
“怎么能算胡闹。”苏云九不服，“事情来得突然，你又来不及想法子，只好我出马了。”
“做这样的事，也不先告诉我。”沈孤水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但苏云九听得出来，他越是这样，便离“怒”越近。
此事确实是她和苏星河自负冒险。本是宸贵妃欺君在先，他们这么横插一脚，若做不成，矛头便自然转到了他们身上。
“也没什么能做的了。流言堪比利刃，要放任宸贵妃泼脏水，你们母子二人的处境就……”
“我不爱看你涉险。”沈孤水打断她的话，“无论是为谁。”
苏云九有一瞬的愣怔，又听他道：“从前跟你说有些事或许你能帮一帮，但我要确保在那些时候能护住你，不是想看你这么莽撞。”
苏云九不敢再听，把瓷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别光顾着说，你先吃点。这真是我做的，我才进家门就往厨房去了。只是晾得不够，好像稀了点儿……”
沈孤水无奈地盯着她半晌，直到她保证自己听进去了，他才拿起勺子。
“沈苏蓁，”没吃两口，沈孤水又突然出声，“你们家在南沧，是承天门一脉的传人？”
苏云九一惊，忙道：“不过是下九流的行当，不提也罢。更何况，我爹已经金盆洗手十几年了。今日这事是我冒险，想着早晨人少不会被发现，才去试试……”
沈孤水深深看她一眼，“那当我没问。”
苏陌川走上“正途”后曾做了出金盆洗手的戏，但也只是对外这么说，其实那些技艺，这兄妹四个是一点没落。苏云九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能让南沧国君如此放心地派来西渊，也足以说明她是有两把刷子的。即便做事不如哥哥们那般熟练，但也胜过了大多数同行。
苏云九就当沈孤水不知道，也不敢同他多说，就怕戳破了自己成这个亲的目的。
苏星河回南沧那天，皓月城竟下起了雨。沈孤水专门派了车送苏星河出边境，苏云九便也意思意思送他到城外。
沈玉漓闹着要跟他们一起，可真正上了车，她却低着头不说话，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眼圈红眼睛的白兔子，倒同她挺像。
“昨夜没睡好？”苏云九关心了一句。
“不知怎的，总有人打长街上经过，闹得很。”沈玉漓不太会撒谎，说这话时拇指和食指指尖有意无意搓着兔子身上的毛。
苏云九猜到大半，没再说什么，只拍拍她的背。
路面湿滑，车停下以后，沈玉漓直接跳了下去，险些摔倒。
旁边的苏星河眼疾手快地搀住她，嘴上还在念叨：“下着雨呢，你小心些。你哥哥还在后面看着，万一你哪里摔坏了他对我一个不满就不让我回去了怎么办……”
“那你就别回去了。”沈玉漓眼圈红红的。
“我有空再来陪你玩。”苏星河一手撑伞，一手摸摸沈玉漓的头。
沈孤水下了车，而后朝苏云九伸出手。苏云九把手搭上去，下地以后身子也不由得往前倾，沈孤水便顺势搂住她，将伞往她那边斜。
苏星河瞥了一眼，酸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不管在哪都能腻成这样，我就不该要你们来送我，白给自己添堵。”
送苏星河出境的车早早就在城门边候着，眼下已驶了过来。沈孤水道：“那你可以走了。”
苏星河又看苏云九一眼，“你好歹先把我家老四放开，容我单独同她说几句话。”
兄妹二人走远了几步，苏星河压低声音道：“爹要知道我偷偷来了西渊，定会让我再跪十天半个月的祠堂。我这次回去，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了。你在这边机灵些，虽然任务要紧，但妹夫的事情你还是能帮则帮，懂不懂？”
“懂懂懂。”苏云九敷衍应着，看了看他身后，见沈孤水不知在和沈玉漓说些什么，沈玉漓低着头，不时抽抽鼻子。
“你这是给玉漓灌了什么迷魂汤？”苏云九问，“本事还真是大了，在南沧折腾也就罢了，现在连西渊公主的魂儿都被你勾了去。说不定将你放去东源和北溟走一遭，整个天下都能给你统一了，还打什么仗。”
“她不懂事你还不懂了？瞎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不过看她像在看从前的你，忍不住带她玩玩罢了。”苏星河道，“还不都怪西渊皇宫拘束太多，要没有我她还不知道要无聊多久。”
苏云九故作老成地拍拍苏星河的肩，“反正沈孤水对你也没什么戒备，你跪完祠堂就再过来看看吧。”
“那得看我有没有这个命了，万一爹先把我抽死了呢。”苏星河说这话时轻巧得令人无语。
两人也不好让其他人久等，说完便走了回去。苏星河见了沈玉漓，又忍不住叮嘱：“我不在你就别成天逮兔子了，百兽园也不是个好去处。大不了将这只养起来做个伴，藏在那些宫女房里，你娘亲也不容易发现。”
“那我偏将它放了，你是不是就会回来再帮我逮了？”沈玉漓仰起头看着苏星河。
苏星河一时被噎着了，却不知如何回答她。沈孤水便道：“玉漓，别任性，等他办完自己的事情自然会再来的。”
沈玉漓又看了苏星河好一会儿，才道：“好吧，那你可别忘了。”
苏云九暗自叹了口气。
苏星河走到车前，突然转头对沈孤水说：“你也是，悠着点，别再让我妹妹哭了。”
沈孤水虽有些莫名其妙，但已不由自主地点了头，才看向苏云九，“你什么时候哭了？”
“你听他胡说。”苏云九不肯认。
苏星河懒得再掺和，上车后冲这几人挥挥手就放下了帘子。马车在雨中渐渐远去，沈玉漓抱着兔子目送半天，突然呜咽一声就往自己的轿子奔去，谁也不搭理。
苏云九看向一边撑着伞的沈孤水，他倒还来了句：“你们兄妹是真像。”
“怎么？”他这一说苏云九就知道没好事。
只要是和苏星河扯上的，都好不上哪儿去。
果然沈孤水一声笑，“勾完人就跑，还不自知，你说像不像？”
“你骂我。”苏云九面无表情。
“怎么就骂你了？”沈孤水揉她脑袋的手带了些力道，“我玩笑罢了，没觉着他有什么错，就怕玉漓年纪小，容易多想。”
“你拿我和苏星河比，就是骂我了。”苏云九耐心解释。
苏星河在车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哭？”路上，沈孤水想了许久都没想通，忍不住又问。
因为许慕瑶那件事是她自己想多了，问都没问就先哭为敬——这么没面子的事儿苏云九不想提，“都说了那人瞎扯呢，我有什么可哭的。”
“有什么可哭的。”沈孤水重复道，“他来了以后你能哭的也只有那天了，莫非你……”
苏云九转脸看向窗外。
却被沈孤水捏着下巴掰了回来，“你找他喝酒的时候哭了？”
“没有。”苏云九生硬道。
沈孤水忍着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知道？”苏云九把他的手打下去，“我才懒得为这样的破事儿哭。你哪怕现在就去把许慕瑶娶了，我眼睛都不带……唔。”
苏云九眨眨眼，本想咬一口那堵住了她话的柔软双唇，却在他的温柔安抚下泄了气。
分开后，沈孤水揉揉她的后脑勺，“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苏云九绷着脸，“哦。”
“也不能不信我。”
“哦。”
沈孤水也不恼，懒洋洋靠在一边，抓过苏云九的手揉着玩儿，用她的食指在自己手心画圈。
苏云九起初还能不搭理他，但他画着画着写了几个字，苏云九也有所感觉，终于“扑哧”笑出声，“你还要不要脸？”
“要能哄你开心，脸都是不值钱的玩意，你想要就拿去。”
苏云九颊边一片绯红，不再说什么，但好歹也不同他别扭，肯将脑袋挨在他肩上了。
沅芷还特意跑到街口来迎他们。看见这三人站在一处，她竟“扑哧”一声笑了，悄声对苏云九道：“你们这样站一块，看着倒有些像一家三口。”
“瞎说什么。”苏云九掐了一下沅芷的腰，“公主正难受着呢，少不得要哄的。”
“回头我吩咐膳房准备些甜点，留公主吃顿晚饭就是。”沅芷道，“但我跑出来是想偷偷告诉您，许慕瑶回来了，正等着王爷呢。”
沈孤水曾说许慕瑶住在王府里的凌波院，位置较偏，苏云九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她。前几日听说了沈落荻的事情后，沈孤水就派许慕瑶去豫亲王府打探消息，看来今日是打探完了。
但沅芷说这话时的声儿听着却不算“偷偷”，走在前边的沈孤水不免回头看她们一眼。苏云九赶紧道：“那我带公主去换身衣服，方才淋了些雨，怕她着凉。”
“让沅芷看着她，你陪我去。”沈孤水道。
苏云九忙推拒，“许慕瑶要见的是你，我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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