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陈离安和陆上第一次见面在医院，那时候她刚刚从医科大学本科毕业，没有继续考研也没有找工作，而是考进了她们学校附院开始规培。

    那一年医学生规培政策刚刚实行，北市算是走在全国先列，他们附院是全国第一所教学类规培基地。

    那天正好是她在呼吸科的第一个夜班，9月的天气闷得人心慌，而医院的压抑环境更叫人心里不舒服，直到现在她已经离开医院好几年她还是不习惯在医院睡觉，那天也是，她睡得十分不安稳，浑浑噩噩地在清醒与昏睡之间挣扎。

    直到半夜2点，突然被接到急诊科电话的值班护士敲开了门。

    十分钟后，急诊科就送过来一个急诊病人，是一个突发哮喘的老年女性。

    这位病人有20多年的哮喘病史，那天夜里突然发病，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来时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保姆陪着。

    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个独居老人，不喜欢闹腾，一个人住在山里，除了留下了一个保姆照顾起居，连家人专门聘请的司机都赶走了。

    而这位老人，就是陆上的奶奶。

    4点钟，她去病房查了房刚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准备继续写剩下的一半病历时，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那一夜陈离安记得很清楚，连同陆上的穿着发型甚至于表情，她都历历在目。

    办公室很宽敞，她却只开了一盏角落的白炽灯，看过去的时候，身后走廊上刺目的灯光透过门缝漏进来，陆上背光站在门口，身形挺拔修长，面容清俊，像一颗白杨树，养眼又坚定，他的目光清亮，像是藏了一汪清澈的湖水，恍惚间就荡起一圈圈涟漪。

    而那圈涟漪就那么荡着荡着径直荡进了她的心里。

    一见钟情那么难，可她做到了。

    几年过去，陆上依然在人群中格外耀眼，甚至周身气质更加凌厉，可陈离安却即使借着满室亮光也看不进他的眼里。

    六年前他身上那些仅存的少年感如今遍寻不得。

    2018年，陆上是一个拥有太多旁人艳羡目光的英俊男人。

    他有钱，亦有权，他频繁出入仅开放于各界成功人士的高级酒会，也在纸醉灯迷的娱乐场所怡然自得。

    六年前，她曾经尝试将他据为己有，六年后，她看着他一步一步缓步走进的身形却默默低头。

    佛家讲究不欲不求。

    贪欲是种罪孽，不贪则不求，不求则不得，不得则自在。

    陈离安用三年时间去贪，最后贪而不得，求而不顺，后来又用三年时间去戒贪，她自觉现在的自己足够自在。

    原本她以为自己这几年修炼得很好，见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已经能够做到面对故人面不改色。

    事实上她也确实进步了。

    六年前她见到陆上的第一面，表现得实在糟糕，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又慌乱地打翻了满满一杯滚烫的开水，连露在外面的一双白嫩嫩的脚踝被溅下来的开水烫到也不自知。

    最后说出来的话也像是被开水烫了舌头，带着些结巴，“你……你好。”

    陆上看着对方一连串动作，觉得有些好笑，可良好的修养让他默默压下些微笑意，眯着眼打量对方。

    陈离安外面穿着白大褂，里面只能看到一丁点儿白色短袖的边，白大褂下摆垂到膝盖上面几公分，露出底下一截包在紧身牛仔裤里修长的腿，牛仔裤裤脚挽起，瘦削的脚踝白得几近透明。

    她整个人都很白，尤其是一张脸更是白得叫人心痒，她的眼睛是最好看的，瞳仁又大又亮，睫毛又浓又密像是天生自带眼线，只可惜此时她的一双眼睛都被藏在一副黑色的框架眼镜下，陆上只隐约觉得眼前人看过来的目光清澈又有些勾人。

    陆上打量陈离安的同时，托对方专注的眼光的福，她总算清醒过来，眼神下意识又朝对方看过去，大半夜陆上穿得并没有十分正式，上身只穿了件黑色衬衫，解开了好几颗扣子，精瘦的胸膛若隐若现，下面倒是穿了条黑色西装裤，裤腿十分修身，更不用说那张比电视上的男星还要好看几分的脸，整个人是越看越好看，可也越看越心惊。

    陈离安对奢侈品牌其实了解不多，可对方身上穿着的牌子却连她都知道，贵得咋舌。

    此时，陆上终于开口，不知是不是半夜突然被叫醒，他的声音有些慵懒，说话间又带着些勾人的磁性，“你好，医生。”

    陈离安惊觉竟有人能将“医生”这两个字说得如此好听的同时，突然醒悟过来，他是谁了。

    新入病人有很多东西需要直系家属签字，而他应该就是刚刚那个病人的……家属。

    果不其然，对方下一句就亮明了身份。

    “我是傅签的家属，请问我奶奶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来办公室之前，陆上先去病房看了奶奶，折腾半夜，用了药之后老人已经挂着点滴睡着了，监护仪就放在病床旁边，陆上看不懂，也没叫醒老人，自己找来了办公室。

    说到了工作，陈离安也变得专业起来，从一旁拖来一张凳子放在旁边，“哦，先生您先请坐吧。是这样……”

    陈离安邀请陆上坐下来，同时她回过身点开工作系统里的检查项目。

    陆上看着两张相距只有十公分左右的凳子愣了愣，随后倒是什么也没说，顺从地坐下了。

    陈离安手指一直移动着鼠标，微微侧过头，看着陆上，“不好意思，冒昧问一下，您和病人是什么关系呢？”

    “她是我奶奶。”陆上大方回答。

    “哦，好的。我先给你大概解释一下你奶奶的病情吧。”

    “她有一个20多年的哮喘病史，你们家属应该是知道吧？你奶奶呢这一次是哮喘急性发作然后合并了心力衰竭，虽然现在大部分的检查都还没完善，可是根据刚刚我们的查体，发现老人家肺部的情况不是特别好，听诊满肺哮鸣音，然后双下肢有轻度的水肿。现在我们已经用上了药，老人家的症状已经有所缓解，不过因为她年龄比较大，加上很多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也不排除有其他的危险因素……”

    一涉及到专业知识，陈离安的语速就变得很快，她点开电脑上每一项检查报告向陆上解释，遇到有他不是很明白的地方就降下语速，她的思路清晰，言语也算通俗易懂，最后陆上该懂的不该懂的倒是都明白了个大概。

    “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的吗？”终于讲完，陈离安再次偏过头去看他，这才突然发觉对方离她过近了点，因为要看检查报告，两人脑袋几乎快挨到一起，对方身上有好闻的木质香调味，虽然不浓此时却隐隐约约从他动作间一股一股飘过来。

    连同对方清浅的呼吸声，在这深夜里，陈离安都清晰可闻。

    听到她的问话，陆上的目光从电脑转移到她脸上，入眼就是对方绯红的唇，明明没喝过水，却亮晶晶的，湿润又柔软的样子。

    会不会很甜？

    陆上脑海里突然冒出个想法。